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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(第1页)

第41章

凌湙的方法其实很简单,直接釜底抽薪。

他让郑高达要的六十车粮食,分派给跟来的灾民只够一天的量,他们自己人的口粮,在抄匪窝的时候,是有截留的,就是那藏在匪首自己房里的十袋精米,混合着原本车队里的干粮饼子,简省着一天两顿的话,还能顶三天。

凌湙埋头画的是兆县对外开的三个城门的地势图,他趁着夜深,跟幺鸡骑马去兜了一圈,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,兆县不似其他县一般是四个城门对外,他只有三个,分为东、西与正北,南面那个城门紧临两座孤高的山鞘,天然形成个一线天屏障,路难走,车难过,渐渐的便荒成了个人绝的破门。

但灾情开始后,这道破门反而成了县内联通外界的逃生门,许多消息都是从一线天传进来的,包括后面来避灾的富户老爷们,走的都是这道门,尤其在其他三个门被灾民围堵的日子里,这道门更成了各方关注点,大家都做好了灾民冲进县后的逃生准备,一但其他三个门顶不住,这道门就能救他们的命。

凌湙带着幺鸡去看过,就一线天的位置,做成个易守难攻的军工点确实不错,可兆县的难题在于没有兵,临近的卫所都被抽兵震民去了,挡着南下或上京的路口,封的闸门都需要大量的兵,能分派给县里守门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最后,能上城门楼子守卫的,只有衙门里的差役,和各富户家里出的壮丁。

要不怎么凌湙会得出个,陆仓算是个好官的评语呢?

因为城内百姓,自发组了自卫队,每家里出一个男丁,帮着县里抵御城门危机,夜里还有百姓组的卫队巡逻,整个县里官民合作,这才解了上次的围困之危。

倘若换个贪官酷吏,那这兆县早该破了,陆仓自觉没有政绩,可他的子民却觉得他是个值得拥护的好官,从不乱加苛捐杂税,也禁止人欺男霸女,县内商贸愈旺,百姓衣食愈好,这都是陆仓十年来在百姓们心中积下的官声。

凌湙这副要打家劫舍的模样,搞得郑高达和季二忐忑不安,两人对陆仓是真实的同情,觉得他不该落个罢官免职,或黜谪的下场,那太叫人寒心了。

可凌湙也有自己的算计,往北境去的大半个月路程,显见得不会再有驿站补给,而后还将有两个县的秋风可以打,可一但他未能从兆县身上咬出一块肉,那剩下的两个县必然会拿他当软柿子捏,陆仓倒霉就倒霉在,他刚好处于鸡的位置上,就算他能从心理上同情他,可该下手咬人的时候,他也不能嘴软。

幺鸡带着二十个什长正加紧整队训练,左姬燐也守在他的草药车旁边,和他的族人一起严加看管,一路来的灾民有病有伤,他看在凌湙的面子上,舍了些普通治伤的药草,可灾民实在太多,聚拢了盯着他的车让他的族人不安,他这些天就将虫囊放了出来,绕着车队撒了一圈,用以震慑那些盯梢的人。

接收粮车的事就交给了流放队,由郑高达带着人去清点,再之后会转交给蛇爷安排发放,凌湙则带了杜猗和袁来运两人,再次夜探一线天,将重兵布防的南门摸了个底掉。

他用鞭子栓着一线天左侧的山鞘,整个人猴似的攀着块山石,居高临下的将南城门楼上楼下活动的守卫数了数,竟足有七八十数,再兼有弓箭、叉竿,滚木之类的守城械,别说是灾民,就是正经卫所里的兵,没带攻城机械来打,也难以夺开城门。

相比于其他三个门,这里的确围成了铁桶。

杜猗也跟着看到了里面的布防,一时有点一言难尽,“这是哪个人才搞的防御工事啊?一线天本来就狭小难攻,随便摆点弓箭就够威慑力了,剩下的那些人和武器,完全可以摆到其他门上吧?”

袁来运完全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,此时也插不上话,只能默默听默默记。

凌湙从山壁上跳下来,拍拍手上的灰,道,“你怎么知道他是防攻呢?就不带他是提前防守的么?”

杜猗皱眉,一时没想明白,嘴里还叨叨,“那不都是守城械啊?他们守着城门口,还防谁的守?很自相矛盾啊!”

凌湙叹气,怜爱的拍了拍他,“他把三个城门都关了,靠的是百姓自发的卫队值守,所以从一开始,他想的都是退,利用一线天的地理位置,从城内退过去,而准备的那些滚木,叉竿之类的东西,防的不是外面有人打进来,他防的是城内有人冲进一线天,城破之时,就是他带着那些有钱有地位的员外老爷,躲进一线天保命的生路,那些守城械会全部堆在一线天外,严严实实挡着过来抢劫的灾民匪类。”

从陆仓接受了来投奔的富户开始,那些他治理了十年的百姓们,就成了他取舍中的舍字,一粒米不振,激化了灾民的情绪,随他们哭,让他们闹,更严重的催毁了那些人的心理防御,城门虽闭,可挡不住陷入疯狂的饥荒者,他打着守一日是一日的盘算,牢牢把握着一线天的出入权。

在其他县都先后失守的情况下,陆仓也不认为自己能守住兆县,在那些富户员外老爷们来投之前,他或许还有与百姓坚守一块的心,可当那些人来后,他就有了富贵险中求的念想。

百姓助不了他升官,可那些富户老爷能,他只要在城破的时候保住他们,他就有指望脱离这里,尤其有其他破了门的县对比着,更能显出他的拔人一筹的高义来。

只令他没料到的是,三个城门的守卫任务,会有百姓们自发组织,更令他没想到的是,最后还守住了。

而这个时候,他已经从那些员外老爷们的迷魂汤里醒了过来,知道自己选错了路,办歪了事,火架着油锅,他是骑虎难下。

王越之此时也在替陆仓想办法,两人冰释前嫌,他也就重拾了责任,对着他的主官道,“大人,一线天那边的兵勇,撤些去其他门,还有那些守城械,也搬运些过去,老百姓们都不傻,经过上次的围困,很多有眼识的,都猜到您的打算了,在人心没有尽失之前,大人哪,您还有挽回的机会。”

李田良交接了粮车,也赶了回来,对陆仓道,“大人,那些兵勇本就是您归拢的卫所散兵,之前瞒着人埋在南门楼内,老百姓们不知道,是感怀着您这些年的好,才自发的要保卫县城,现在来的那些富户老爷家,有嘴不严的少爷已经秃噜出了那边的防御力,城内流言已经起来了,之前灾民潮散了也就罢了,现在重来,怕是再没有上次的自发主动替您承担护城的责任了,大人,换防吧?把南门的那些人放些去别的门,让老百姓们看到您的诚意,让他们知道您没有像流言传的那样,想要放弃他们。”

凌湙也在说这个事,“之前我跟幺鸡勘察的时候,就奇怪城内百姓们的反应,按灾民们给出的信息来看,当他们守卫住县城后,应该是高兴多于沮丧的,可我站着城门外的高坡往里看,路上无行人,城门无值守,就连瞭望楼上的兵也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,很不像灾民们说的那样全民皆兵的样子,于是,我再反过来看一线天的防御,然后根据那个陆大人的作为,得出了我猜测的结论,这个陆大人,真是被官帽迷了眼糊了心,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,又或者他知道,只是错估了自己在民众们心里的地位,等他反应过来,错误已经铸成了。”

陆仓泪流满面,握着王李二人的手惭愧道,“某一直以为做官疏漏,既讨不得上峰的欢喜,也未帮百姓们做实事,灾祸来临,某实未料百姓们会如此拥护,某震惊,某更无脸面对他们啊!”

说完就放声痛哭了起来。

王越之扶着他叹气,“大人,您比华县如何?比那几个城破的县又如何?百姓们眼不瞎,您以为的不作为,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等一的体恤爱民了。”

李田良也跟着道,“是啊,大人,您丧妻多年未续娶,饮宴从不招官妓,洁身自好到自苦的地步,百姓们谁不说您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夫婿?多少待嫁的姑娘是愿意给您当二房的,他们或许不通文墨,不知道朝庭考评的标准,但他们知道谁的官能让人有饭吃有理讲,大人,您实在,实在是看不清自己的地位,不知道这十年里,兆县百姓对您的评价,大人,您这次,是真的做错了。”

陆仓泪洒衣襟,握着自己两位属官的手讷讷不能言,脸上的悔痛,羞惭让他无法面对这种事实,只一个劲的问两人,“现在怎么办?我伤了一地百姓的心,现在怎么办?怎么办?”

王越之咬牙跪地请求,“放粮,城外的灾民里不乏在城里有亲戚的,上次那样的禁止接济的严令撤销,大人把粮食发放给城内的百姓,让他们悄悄的去接济自己的亲人们,大人,与其把粮三五不时的借给别的县,不如振给来咱们城门口求活的灾民,虽然不能全都接济到,但至少可以弥补上次的错误,百姓们会感念您的好的。”

李田良也跟着附和,“是啊大人,我去给郑大人他们送粮的时候看了,这次来的灾民们颇有秩序,不似上次那种被马匪们催动的暴动,好好安抚一番,未必不能劝他们离开。”

凌湙也在安排计划,“咱们得趁着城内百姓气势颓废的时候去敲门,袁来运,杜猗,你们去分派灾民队,让他们平均一下人数,将东、西,和正北门堵着,记住,手上什么都不要拿,就赤着手脚去静默蹲守,不要喧哗,不要哀求,只齐齐站直了堵着城门就行,听明白了么?”

杜袁二人点头,俱都拱手道,“属下明白,必会遵令照办。”

凌湙嗯了声,又对幺鸡道,“带着咱们的队伍,让左师傅领着车队配合,摆车悬阵去堵一线天,听清楚话,是堵一线天,不是堵南城门。”

三个门的灾民静默,城内百姓的消极应付,避灾的富户,以及一条心理上占了优越感的逃生门,凌湙在用这种方法,倒逼本就犯了错的陆仓,看他是继续一条道走到黑,开生门领富户逃窜,还是跟全城百姓共同抵御复归的灾民潮。

人心与人性,他要看看陆仓到底走哪步。

杜猗心都跳漏了,他万没料到凌湙会这么算计陆仓,百姓们本来就对陆仓失望,自卫队人心涣散,灾民往外一站,那种沉默的绝望,直接就能逼退自卫队的防守,而城内的富户们必然不会与城同亡,守着一条逃生门,不走更待何时?

陆仓会被他们裹挟着去开南城门,而南城门外,有幺鸡。

车悬阵只要一动,就凭那些散落重整的卫所兵勇,根本没可能冲破幺鸡的防御进入一线天,他们要么退回城内当瓮中鳖,要么就开城门冲击灾民队硬逃,而远离兆县的西面长廊到处成灾,京畿路堵,南下不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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