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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(第1页)

方应琢察言观色的本领仿佛在这时失了效,看不出我对谈论这件事的兴致不高,反而图穷匕见,直白地问道:“秦理,你没有报考大学吗?”

果然……方应琢是想问这个。

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,我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,终于爽快地承认:“对。”

闻言,方应琢看向我,可我没有与他对视,视线落在桌子的边缘。方应琢追问:“为什么?”

不知道为什么,昨天我们两人站在校门口看高考光荣榜,我还想过方应琢会不会说点什么,然而方应琢真的开了这个口,我反而本能地选择了避而不谈。

这件事情与紧紧缠绕我几个月的梦魇一样,变成了心口处一块溃烂的伤疤。

自己尚且不愿意回忆,又怎么想跟别人提。

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,就是想通了,”我耸了耸肩膀,“身边本来也没几个人高考,还是打工更有出路。而且我家还有这个小商店,我也算继承家业了吧。”

方应琢皱着眉,语气罕见的有点生硬;“秦理,别骗我。”

“没骗你,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?”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,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,然后直接起身,准备下楼,“你记得把碗筷泡水里,一会儿我一起洗。”

出人意料的是,方应琢反应更快,竟直接拉住了我的胳膊。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看起来斯文,其实力气很大。

怎么,小兔子急了要咬人?

“我不相信。”方应琢执着地向我讨要一个说法,似乎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,“也许别人会说这种话,但是你不会。我看了你模考的那些卷子,我不信次次能考六七百分、在作文里写‘我辈岂是蓬蒿人’的秦理会这么想。”

这人平常一向温声细语,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用稍显强硬的语气说话。但即便如此,方应琢的讲话声也并不大,却让我失语了更久。

剎那间,我想到了另一个人。

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,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非北也一样。

非北还寄给过我一本《李太白全集》,我在高中期间反反复复地看过很多次,有段时间睁眼想的是青崖白鹿,梦里又梦见江入荒流。看过的诗句总是自然而然地记在了脑子里,又顺手写进作文,反正批卷老师也吃这一套,我的作文分数总是很高。

然而后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叫我认清现实,我也不再愚蠢地认为自己非同凡响,不再觉得自己与粟水镇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,都是被命运折磨的可怜虫罢了。

蓬蒿就是蓬蒿,永远也没办法变成鸿鹄或鲲鹏,既然生活已经是一滩烂泥,越挣扎反而会陷得越深。

见我迟迟没有反应,方应琢误以为他这一番话打动了失足少年,开始殷切地趁热打铁:“是因为手伤才没考好吗?秦理,试试复读吧,你还这么年轻……”

真是麻烦。没想到方应琢虽然笨手笨脚,脑子倒是还算灵光,猜得真准。

这种感觉很奇怪,我的脑子里冒出一种新鲜的类比,就像在看动画片的小孩正准备关掉电视去写作业,结果妈妈这时出声呵斥孩子去完成功课,反而会让人想要报复性地赖在电视机前。

因此,听见方应琢这么讲,我非但不买帐,反而愈发烦躁,产生了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。

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懂什么?

趁他说话之际,我甩开了他攥住我的那只手。余光里,我隐约看见了方应琢的表情,他无措地微微睁大眼睛,看起来很不解,还有点难以掩藏的委屈。

我冷笑一声:“方应琢,人都是会变的。无论当年怎么想,不代表现在的我还是那样。你是我什么人?就以为自己很了解我?”

“你太越界了。”我告诉他,“不该问的事别问,不该打听的少打听,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
“对,我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。”方应琢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,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垂下来,“我只是觉得很可惜,你明明那么优秀。”

说完这句话,方应琢不再说什么,而是拎起背包先我一步走下楼,推开商店的门。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。

我留在原地,收拾了桌上的碗筷,连同池子里我的那份一起洗刷干净。

最近秋老虎猖獗,天气重新变得湿热起来,水龙头里的自来水淌过皮肤,温度显得格外冰凉,几乎到了刺骨的程度。

抹上洗洁精的瓷碗太滑,我的手却偏偏不听使唤地一直抖,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它摔碎在地上。

那天方应琢离开商店之后,很久都没有回来。

起初我以为方应琢只是在生我的气,不愿意再看到我,想离我越远越好——当然这样再好不过。

然而直到过了粟水中学的放学时间、过了商店的关门时间,还不见方应琢的影子,我又难免担心起方应琢的人身安全。

按理来讲,方应琢作为一个成年男性,独自在外边也没什么危险,但这里是鸟不拉屎的粟水,方应琢又是个城里来的人傻钱多的外地人,这么晚还没回来,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。

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晚上十点,我终于有些坐不住。往常这时候我已经要准备睡下了,此时此刻也只好无奈地带上钥匙,出门找人。

尽管与方应琢同住了几天,但其实我没有方应琢的联系方式,找人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笨方法,我走了好几条街,同时在脑子里琢磨着方应琢可能会去哪儿,他喜欢拍照,出门一般是为了采风,可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景色能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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