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苏,慕容府
庭院里落叶纷飞,剑风响动,快时只见残影,少女一身黑色劲装,额上颈间汗水不断滴落,侍人远远躲着,这绝妙的剑舞本是罕见,可因舞剑之人心焦气燥,招式凌厉,直让人无法静下心来欣赏,反倒想逃之夭夭。
侍人往院门看去,只见慕容霄缓步走进来,朝着舞剑之人而去,那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,等察觉时剑锋已直冲慕容霄而去,侍人惊呼一声,只见慕容霄偏首避过,手指在剑身轻弹,无形间便化解了剑上力道,那剑脱手而去,直陷入墙壁之中。
少女面色微白,生出一身冷汗,慕容霄将绢帕递过去,道:“自都城回来,你便一直不对,究竟有何心绪解不开,要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,舞剑发泄。你的不满是对着她,还是对我?”
惩罚
慕容澜沉默下来,唇角轻抿,眼眸看向别处,无声地对抗着,不知想到什么,慕容霄无奈笑了笑,他立在树下,忍不住说了她几句,可语气轻柔又谈不上训话,“你偷偷跟去了都城的事我还没同你计较,回来又摆出这副脸色,你是慕容家的少主,难道还有谁能欺负你不成?”
慕容澜坐到石桌前,倒了杯茶,这茶早已放冷了,还没等慕容霄阻止,她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,慕容澜声音冷淡,像是同谁置气一般,“我见到她了。”
慕容霄蹙起眉,“你口中的她是谁?既然明白,便不可无规矩。”
慕容澜一向寡言少语,可又带着些少年人才有的执拗,“父亲觉得我该唤她什么,我将她当作母亲,可她的眼中心中有我们父女吗?”
慕容霄坐了下来,将那壶冷茶提到她触不到的地方,许久才道:“从你跟着颜佑安离开姑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,你生而早慧,很多事有自己的想法,我没想着拦你。可是澜儿,在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,你母亲也一样。”
慕容澜眼眸微红,心里的话脱口而出,“她的确爱自己的孩子,将她的长女视若珍宝。”
慕容霄这才明白她在意什么,她为自己母亲的“偏爱”而吃醋,慕容霄只道: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慕容澜侧眸看着他,“我不明白,既然生下我,为何她就不能留在我们身边,父亲就不恨?”
“不恨。”
“不怨?”
“不怨。”
慕容霄的语气平淡而坚定,倒让慕容澜一时无话可说,手指紧紧握着,慕容霄本想着,等她长大些再同她说那些往事,可如今倒也是时候了。
“我与你母亲的事,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,我与她相识时,她已经有了家室,我于她只是匆匆过客,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分,可后来她被贬至房州,亦与那位正君和离,一切荣华都成镜花水月。我放下慕容家的事,和她在房州过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,也一度谈婚论嫁,而那时我们才知,她那位正君在和离前便怀有身孕,即将临盆,我不忍她为难,和她就此分开了。也是回了姑苏之后,我才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,我选择隐瞒下来,直到你六岁那年遇险,她才知道了你的存在。她身处高位,身边亦有数不清的危险,不将一切说破,是为了保护彼此,而不是这份情不配容于世间。”
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缠,珠胎暗结,却只寥寥几句说尽,慕容霄的眼神里有些惆怅,他顿了顿,“澜儿,等你长大之后就能明白,人生难得圆满,能从不圆满之中,留得一段铭刻终生的回忆,便已是平生之幸了,而你,则是上苍赐给我最好的礼物。她没有抛弃我,也没有辜负我,离开她是我自己的选择,你是慕容家的孩子,那些事对你来说很不公平,但已无法改变的,我们只能接受。”
慕容霄知道,这些话她听得进去,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。她还是个孩子,只是太渴求母亲的爱。
慕容澜眼眶微红,静默许久,抬头间望向院外,而后偏过头去揉了揉眼睛。
慕容霄顺着她的眼神看去,才见颜佑安停在院门边,只见他笑了笑,“我本无意偷听你们父女谈话,秋童说你在这儿,我才过来。”
颜佑安走了过来,慕容澜站起身唤了一声“颜叔叔”,便转身回房了。
慕容霄看着他坐下来,开口道:“特意寻到澜儿院里,定是有要事吧。”
颜佑安从袖中掏出信来,道:“这是都城送来的,她亲笔所书,只是,信是给你的。”
慕容霄知道,荣蓁这些年一直与颜佑安通信,有涉及他之处,颜佑安都会将信送来。
慕容霄将信展开,仔细看过,眉头微皱又慢慢舒展,“郑玉还活着,荣蓁找到了她,只是中了铅霜毒日久,急需神医续命。”
颜佑安担忧道:“郑玉是她最交心的朋友,她一定是没了别的法子,才会求到你这儿来。”
颜佑安这话虽直白,却是一语中的,连慕容霄自己也明白,他是她最不愿开口求助的人,荣蓁性情便是如此,她始终觉得对不住他。慕容霄将信折起,慢慢道:“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颜佑安轻声道:“抱歉,方才你和澜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。这十年来,我住在慕容府里,看着澜儿长大,既有安身之所,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。替颜家平反的心愿也已经达成,和她做不成鸳侣,却能像朋友亲人一般往来着,可以说没什么遗憾了。反倒是你,这么多年来一直避嫌,若非那年得知郑玉噩耗,担心荣蓁会撑不下去,怕是不会主动踏入都城半步。”
慕容霄垂眸道:“我和她此生便是如此,南北不见,这样对我们都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