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方才桥上的那人正好擦肩而过。
真巧,好像是因为船来,那人才走的似的。
小二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,那船又不从桥上走,谁会避开桥下的船呢?
……
他撑着伞回到家时,家中的人早已起身。
他们看到他来,你看我,我看你的相互对视一眼,最后还是只好冲着他笑:“年纪大了睡不着,再怎么睡也醒的很早。”
他听了点点头,没有再跟他们说,睡的好一点,不要起的那么早。
只是问他们:“早上想吃点什么?”
他已这样照顾他们很多年,从三岁还没有锅台高开始,便开着争着抢着要给他们做饭。谁家爹娘会让一个三岁的小孩,给自己做饭呢?
偏生他脾气又硬又倔,被拒绝了也不哭闹,只是在下一次被拒绝时继续做,饭还真的做的很好吃,一来二去的,这一做便做了一辈子。
一开始只是做给三个人吃,现在早变成五个人了。
他们府上一直是有丫鬟小厮的,只是做饭这些亲身伺候的事,他从来都不假手于人。
后来他一直都不老去,他说用一些障眼法便可让别人分不清,他们却说他身强体壮,再用障眼法,时日长了,总会被发现破绽。
他们也年纪大了,受不了太热闹,给丫鬟小厮结了月钱,找好了新的主顾,便搬进了小一些的宅子里,一家六口自己热热闹闹的过日子。
这一过啊,几十年便一眨眼过去了。
如今的一家六口,有五口都是老人了,最大的八十九岁,年纪最小的也已五十有五。
全靠不会老的人一人伺候。
被伺候的人从前还心有歉疚,心说自己还远没到离了人不能活的地步,偏偏伺候的人心甘情愿,让他们想说再多也说不了。
怕多说一句,他便伤心。
如今也还是心有歉疚的,却也是真的不敢再多说了。可无论说不说,他都是要伤心的。
一晃七十一年都过去了,人再能活,还能再活多久呢?
他们看着他进厨房的背影,深深叹气。
到底还是没有再活多久,梅雨季一过,阴沉沉的天终于放起晴来。
已到耄耋之年的女子坐在门外的摇椅上,怀里是自己家儿子做的一堆瓜子小糖,她的牙掉的差不多了,早已不能吃这些东西。
可她想要,他的儿子便看着她叹气,不声不响的进厨房把东西做出来,又用油纸包好,才轻轻的放到她怀里。
她拿着它当然不是用来吃的,虽然的确很想吃,可牙也是真不行了。不过她不能吃,街头巷尾的小孩还是可以吃的。
孩童们被她吸引过来,听她讲故事,讲着讲着她突然指着旁边跟她一块晒太阳的老丈:“跟你们说啊,别看他现在这样,他年轻那会儿好看的很,一下子便把我勾到了。”
“若不是他那张脸,就凭他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走路都能被绊倒的样子,我才不会带着他跑,跟他过一辈子呢。”
说完她又做了个总结,摸摸身边小女孩的头:“你们可不要学我,找人还是不能光看脸的。”
“是这样吗”,几个小孩自然是没见过他们年轻时的样子的,却也从家里大人嘴里听过几句:“可是我爹娘说,你们家所有的人都很能干啊。他们说你们上上下下每个人什么都会,没有一个不能干,不会赚钱的。”
“这个嘛”,女子想了想:“他二十来岁的时候确实是不怎么样的,干什么都不行,什么事都干不成。三十岁以后倒是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,才什么都会的。”
“这我也想不清楚”,女子考虑了一下:“那以后找人的时候还是看一看脸吧,说不定跟他一样是个大器晚成的呢。”
“但是,一定得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哦,不然为了等他开窍白白等一二十年可就太亏了。”
这些话小孩们自然是听不懂的,听个热闹,拿完瓜子小糖后,便被各自的爹娘喊回家中吃饭了。
孩子们走了后,两人又在屋外坐了会,一直在一旁笑着听着他们说话的老丈突然开了口:“朝云,这辈子能遇见你,我真的觉得很好很好。”
他生母不详的过了十六年,身份尴尬的活着,又被莫名其妙的被带出门,让他挑一个通房丫鬟晓事,后来还要被安排着送人。
如果没有遇见她,可能他早早的便死了,可能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不会有。
朝云想,她也觉得很好很好。她被爹娘卖给牙人的时候,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好看的小少爷挑中。
她至今都还记得,好看的小少爷站在她的面前,对她说她笑的时候,像天边的朝霞一样好看,问她有没有名字。
他说她的笑像朝霞一样好看,她便骗了他,说她的名字恰好叫朝云。
不过这怎么能算骗呢?三丫和那个女童算什么名字?
她用刚取的名字骗小少爷把她带了回去,后来又把他带走,建起他们自己的家。
她说不要只看脸,可她也忍不住想,小少爷乖巧听话,好看又懂事,又有哪里不好呢?
于是她也说:“我也觉得遇见你,真的很好很好。”
他们的一生都过得很幸福,彼此相爱,儿女孝顺。女儿遇上了良人,在一起相守一生,生下的孩子也陪在他们的身旁。
没有灾祸,没有疾病,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过了一辈子。
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。
可是,她还是不够知足,还是太过贪心。她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人,总会忍不住为他难过。
夜里,他们一起躺在床榻,一家人围在他们的身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