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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(第1页)

“非也……夫子,你不是不知……自从我幼时被过继给重病的父亲冲喜,我就看尽了世家的老态……若我一直生活在族中,我可能与所有世家子一样……父亲在族中排行最小,可惜我之到来,并未能真正挽他于既行,不久他就去世了……那时候,若他没有撒手而还,又或他做了官,我又与其他世家子有什么两样?可家道中落,令我遇见了夫子你……咳咳……还有我之爱妻卢氏……人遭受过奚落与磨难,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……是你教会我世庶无高下,此说令我耳目一新……我怎会怪你……”

自己父亲故去的时候,虞君樊只觉得身体都不听使唤了,最后父亲临行前抓住他的手,用尽了最后的力气,嘶声力竭地道:“若你是舜,你就能活下来……记住,若你是舜……”

父亲的手,从虞君樊臂侧落下……

也许是曾哭得太多,这一刻,虞君樊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。

“若我是舜……若我是舜……”这句话好像一个催眠的符咒,又好像是逃避这所有苦难的解脱所,虞君樊在父母骤薨的日子里,将自己完全当做了另一个人。

他似乎是在模仿别人;又好像,他本就是那人。

正因为如此,当看见叔父来吊唁的时候,他理所应当地走了过去,跪了下去:“多谢叔父操持葬礼,叔父之恩,君樊无以为报……”

叔父脸上诧异之色他至今还记得,叔父忙扶起他:“孩子,你别太伤心了……”

“君樊日后没有父母至亲,从此当以叔父叔母为父母……请让君樊在您膝下尽孝……”

改变的人,不仅是自己一人,父亲的夫子吕谋忠亦然。

自从父亲故去后,吕谋忠便像变了一个人般。他原本满身草莽之气,是最不以权贵为意的,皇上曾好几次征召他入朝为官,他却一直不愿启行;可自从那次吕谋忠陪伴自己,去朝廷上表请袭封舞阳侯于叔父后,他却一改往日之色,在御前呆了整整一个月才离开。走的时候,皇上将他封为令天下人都垂涎的汉中郡郡守。但从那以后,他亦再没有叫皇上作‘阿凌’了。

自京城返郡,吕谋忠变得嗜酒如命,常常彻夜不辍,为人行事亦更加暴躁张扬……原本坦荡的目光中,同样从此多出了算计与筹谋。

虞君樊曾亲眼见过,吕谋忠下令将一个私通世家送递消息的奴仆,扔进恶狗圈时,那眼中闪过的一抹厉色……

吕谋忠宠臣之名,日益漫天。

而与此同时,自己也日渐获得了四海的盛誉。

有人是人云亦云,

——比如街谈巷议者。

有人是有意为之,

——比如吕谋忠。

那次‘卧冰求鲤’,与那次‘带兄为病’,便是吕谋忠令人暗中散播开来……

而另有一些人,则是知其意而不点破罢了

——虞君樊如何不知,这些人在心中得意着:

‘当年虞父那般不做脸,又能如何,其子还不是得跟着世家划的道走?’

自己是一个屈服的符号,令有些人爱不释手。

虞君樊趁着月色,回房将琴收好,看着断弦处,他不禁想到了今日偶遇的那一人。

虞君樊耳力极佳,早知道有人在旁,可也许是压抑了太久,也许是心中尚存一丝侥幸,他仍行云流水般不避而奏……

就在乐律从指间倾泻而出时,

突然之间

——弦,断了。

当时,虞君樊看着断弦,有些发愣。

不禁自嘲而笑,自己的志向,居然在一个于家千里之外的山野之中,为人所知……

可自嘲的同时,虞君樊心里又生出一丝欣慰,原来天下苍茫,并不是没有知己呢……

既然如此,又为何不该一笑?

微微勾唇,抬眼而望,

他看见了原本立在暗夜中,却又忽然走出荫蔽,被月光洒了满身清辉的古骜。

虞君樊没有想到的是,古骜不仅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,就连自己为何穿白衣,也道得清楚。

“天下以白为丧,以白为隐。公子非隐士,若非致诚,为何至今带孝?”

自己只身漂泊于世,这袭白衣,又何尝不是通往心扉的叩门之声,是它日日夜夜都提醒着自己,不能忘记为何而生,为谁而动,以何志为行。

小时候,虞君樊只记得父亲口中舜模糊而高大的影像,竭力模仿……

而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,舜的形象也越来越立体起来……

多年前曾有一日,虞君樊偶然翻阅父亲所留之书,见《七史》浩瀚,父亲生前却做了详尽的批阅,字里行间都是父亲对人、事、物的看法。虞君樊如获至宝,随即埋头逐一研读父亲所书之文字,在翻至三皇五帝本纪这一章时,却见父亲如是评舜:

“潜伏于野,窥窃神器,披孝名为皮,戴大义为目;”

“娶尧二女,入赘于尧;为尧大肆征伐,诛杀四凶,揽军权在手;”

“尧老不能用事,舜已大权在握,暗窃其位而流放尧子丹朱,自立为帝,谓之禅让。”

“故史书曰:昔尧德衰,为舜所囚。舜囚尧,复偃塞丹朱,使不与父相见也。”

“诚哉舜之父欲杀之耶?实成就之矣!”

日以继夜逐字逐句地看完了父亲所有批阅的文章,虞君樊站起身来,他思考着……的确,舜若是只有忠孝之贤名,而无深谋远虑之高策,亦不能成大事……他需要有自己的力量。

为此,虞君樊开始筹谋。

十四岁那年,他终以游学的名义,顺理成章地来到汉中郡,拜访了父亲曾经的夫子吕谋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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