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踹倒他,用脚狠狠踩着他的脸,“况寒臣,你娘不是妓女吗?你应该也会弹琴吹曲儿吧?”
“我这儿有琵琶,你来给大伙儿弹首《十八摸》呗!”
众人围着他哄然大笑。
况寒臣的脸被狠碾在地上,映入眼帘的是那些讥嘲者的鞋面。他不甘又愤怒地流下眼泪,那应该,是他最后一次哭。
南宫家的管事酷爱听曲儿,经常坐在椅子上,半阖着眼,命他整天站着吹笛、弹琴、鼓瑟……况寒臣恨到极点,却不得不挖空心思去讨好。
年岁渐长,他在南宫家的深宅大院里,懂得事也越来越多。
人们想看到他是什幺样子,他就装作什幺样子;人们喜欢听什幺话,他就说什幺话。
直到某天,他外出挖灵草,在山洞里捡到了一枚记载邪功的玉简。邪功以乐入道,控人神魂,还能让他易容千变,哪怕邪功会带来反噬,他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修炼。
精通功法后,他立刻杀了欺压他多年的管事。
管事坐在那张躺椅上双目圆睁,七孔流血。
况寒臣转着墨玉笛,对他附耳低笑,“你不是喜欢听曲吗?九泉之下,听个够吧。”
管事到死都没想明白,这个野种怎幺就能悄无声息地杀了自己。
况寒臣杀了管事没有立刻离开南宫家。
而是将以前那些欺负、侮辱、谩骂他的,控了他们的神智,让他们自相残杀、互相揭露那些肮脏见不得光的老底。
南宫家的后院,被他搅成一团乱麻。
况寒臣潜伏在暗处,突然觉得畅快极了。
原来,旁观别人痛苦、悲惨、折磨、垂死挣扎……才是世间最有趣的事。
“……宋据?宋据?”楚若婷擡手推了推他胳膊,“我刚才说的话,你有没有听见?”
况寒臣从过去抽离,回过神,“什幺话?”
楚若婷叹了口气,指了下他腰间的香囊,“我那张符画的不是很好,作用也就小半年。等什幺时候我熟练了,再给你重新画一道。”
她语气稀松,却让况寒臣疑惑不解。
他知晓她的过去。如今她有多辉煌,过去就有多凄惨。
可她似乎没有因为被命运践踏就误入歧途。
她好像不会陷入迷茫,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幺,像一束火焰迎风而立,永不熄灭。
“圣女。”况寒臣凝视她的眉眼,“离开无念宫以后,你打算做什幺?”
楚若婷翻阅着炼器玉简,如今她只差赛息壤、伏羲玉、紫阳珠三样东西,想必很快就要思考这个问题。
“当然是无休止的修炼。”楚若婷对自己还挺自信,她展望未来,笑了起来,“说不定百千年后,你会看见上界的接引之光……那光,就是来接我的!”
况寒臣生硬地扯了扯嘴角。
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?
如今的他,每过一天,就少一天。
况寒臣扭过头,目光静静落在被光芒包裹的荆陌身上,讲出来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慕,“荆陌能认识圣女,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。”
楚若婷这点却不赞同。
无念宫里很多人,都觉得荆陌走运才能入她的眼。其实他们不知道,荆陌是在她对一切都不信任的时候,用他的赤诚,一点点敲开她冰冷的心门。如果她是溺水的人,那荆陌就是她的浮木,专属于她的救赎。
楚若婷脑海里这般想着,无意识便说了出来。
况寒臣忍不住反问,“圣女难道没想过,荆陌故意装出纯良算计你吗?”
如果是他,在荆陌追来之时,他就会杀了荆陌,永除后患。
“当然想过,我还使了好多手段测他。”楚若婷回忆起渔村的日子,嘴角轻弯,小小的庆幸,“所以,就算人生历遍坎坷,不如再多信一次。”
多信一次,多给自己一次机会,多让自己看见一缕光明。
况寒臣僵坐着,神色怔忪。
他娘临死前,流着血泪,撕心裂肺地告诉他,这辈子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。
可如今,又有个人对他说,不如……再多信一次。
况寒臣擡起眼,一瞬不瞬地盯着楚若婷的侧脸,眸光微微闪烁。
她说完话,又专心地看起玉简。长睫纤纤,如停歇着振翅欲飞的蝴蝶,云淡风轻,干净美好。
任谁被一直瞧都不舒服,楚若婷头也不擡,提醒道:“宋据,你在看什幺?”
况寒臣面不改色地回答:“我刚才发现,圣女的左鬓发里,藏着一颗痣。”
“都是爹生娘养,长颗痣有什幺好奇怪?”楚若婷擡手指了指他额间青色胎记,轻笑道:“你不也长着一坨‘痣’呢!”
她语气并无厌恶嫌弃,但她的神态,让况寒臣倏然回忆起被她抢走骨牌的那天。
楚若婷将他困在大坑里,搜刮走他的骨牌和灵石。那时候,她也像这样挑起眉毛,容貌鲜活又生动。
况寒臣指腹轻抚额间伪装出来的胎记,低低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