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凤姐儿的反应就有些微妙了,她先是坚决不愿去送贾琏,嘴里只说:“我早便不是贾家的人了,我这个下堂弃妇同他还有什么瓜葛?何必自作多情去讨人嫌?”
可到了临行前却又改了主意,说是不放心巧姐小人儿去都察院那样凶险的地方,一定要陪着去才安心。可到了察院角门前,众人皆下了车预备进去,凤姐儿却似乎又有些犹豫了。
她沉吟半晌,到底是对迎春道:“我这会子倒突然有些头疼,你们进去罢,我就在这车上歇会子。”
迎春能理解凤姐儿面对贾琏时复杂的心情,便也不多说什么,只留下晴雯在车内照应着凤姐,自己则同众人一道从角门进去了。
此次被判流刑的犯人不少,流放地也是天南海北的各不相同,故也是分批安排上路的。犯人临行前,衙门里倒是默认了准许犯人家属进来探视一二的——
如今交通极不便利,流放地又往往在千万里开外的边陲,条件也极艰苦,故这些犯人们此去很有可能便再也回不来了,临别这一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。
这边迎春等人进了察院,便熟门熟路地用银子开路,差役们得了银钱也不多为难,好声好气地将她们往都察院监牢引。
到了牢房门口,便见已有差役押解着一个个戴枷的刑犯鱼贯出来,命他们在监牢门口的那一小片空地上站好
。这时有不少家属已经到了,此刻都眼泪涟涟地同即将要被发配去流放地的亲人依依惜别。
“爹爹……”本牵着迎春的手,因第一次来到察院这种地方而有些不安的贾巧姐,这时却一下挣开迎春,朝一个瘦削戴枷的男人飞奔过去。
待迎春等人反应过来,巧姐儿已扑在那男人怀里泣不成声起来。迎春定睛一看,那男子竟是贾琏。
也不怪迎春她们刚才一下没认出人来,实在是这贾琏如今模样与迎春印象中的简直判若两人。原本何等风流倜傥的“奶油小生”似的人物,如今却枯瘦憔悴,头发胡子虬结肮脏,眼框也深深凹下去,两个眼珠子陷在里头,早没了一丝光彩。
只有在见到女儿的时候,那双眼睛才如风中残烛一般微弱地亮了一下,但也只是一闪,转瞬便又熄灭了。
那边贾蓉媳妇也抱着贾蓉嚎啕不止。迎春也不上前打扰她们父子、夫妻短暂的相聚时光,只自己去寻了一会儿要押解这些犯人上路的差役们——
此时他们都带刀立在一旁监视着犯人与亲眷告别。迎春上前奉上早便备好的银两上下打点,请这些人在路上多照顾贾琏、贾蓉一二。
等迎春打点完一圈回来,见贾琏父女和贾蓉夫妻似都已平静了些下来,正站在那儿絮絮地说着话。
那贾琏瞧见迎春,便带着巧姐走过来,瞧着好像要向迎春作揖弯腰似的,无奈他肩上扛着
大枷,也不好弯腰低头的,便朝迎春拱手,感念道:
“二妹妹实在是我们巧姐的大恩人,方才我都听巧姐说了,要不是二妹妹,这孩子定也是要被关进狱神庙遭罪的。她这么小的年纪,身子又一向单弱,若当真进了那狱神庙,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。”
“还有这些时日我跟蓉哥儿在狱里也多受照顾,我们都知道是二妹妹有心,替我们打点的。还有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,幸而有二妹妹在,我们贾家才不至离散得彻底,我跟蓉哥儿实在是从心底里感激妹妹。”
“再想想我这做哥哥的实在惭愧,平日里我对二妹妹也没怎么上过心,而如今二妹妹不计前嫌竟肯如此相帮,我,我实在是……”
贾琏羞愧交加,有些说不下去了。
其实迎春心里也清楚,她与贾琏虽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妹,但感情上确实生疏。那迎春本尊木讷孤僻,贾琏本也不是个重亲情的,再加上不大看得上迎春的性子,这兄妹俩好几年都说不上一句话。
迎春穿来后这情形倒好些了,特别是这些年她的生意越做越好,贾琏对她这个妹妹也热情关心了许多,但这其中多少是为着利益多少是真的兄妹情就不好说了。
迎春刚穿来处境艰难那会儿,或还有怨过贾琏这做哥哥的太过冷漠,但随着她自己越来越强大,早便也不在意这些了。
这会儿只见迎春轻摇了摇头,笑道:“血
脉至亲,二哥哥说这些就太生分了。再说了,二哥哥平日也没有什么怠慢妹妹的地方。且那年我回孙家时,还是二哥哥亲自送我到孙府,帮我赶走了当年欲鸠占鹊巢的那孙家族长,并为我撑腰造势。二哥哥为妹妹做的这些,妹妹一直都记在心里。”
这便是迎春今日一定要来亲自送一送贾琏的原因。若没有这件事,迎春看在亲人一场的份儿上,或许还是会帮着打点差役,使贾琏和贾蓉在狱中和流放路上好过一些,但却不会亲来送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