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芙的泪水已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她不可置信道:“大师兄,你……真的是你吗?你、你不是傀儡?”
“不哭了。”周浮生走到她面前,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。
他本生着一双丹凤眼,狭长,上挑,微微的促狭之中带着十足纨绔和风流的气息。可是,此时,他就好像骤然换了一种气质,脸色苍白、沉稳、褪去往日轻浮。
“我不是傀儡。”他苦笑,“你们若不信,尽管来验。”
那么……
真正的傀儡,周浮生要杀的人……
苏有容面色一沉,唤周丁异道:“师父。”
周丁异眨眨眼睛,呵呵呵的怪笑起来。
只见,方才他胸口被周浮生刺了一剑,伤口很快便愈合,就如同毫发无伤。
李刻青大概明白周浮生方才的怪异举止了。
混沌真正杀掉的人不是周浮生,而是这天门宗的掌门人周丁异。可是,周浮生乃周丁异之子,父亲的异常,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?但是,最开始,他铁了心的承认自己就是傀儡,不让大家对周丁异有所怀疑。
李刻青轻声道:“他若知道你如此维护他,想必,心中也是欢喜的。”
“是吗?”周浮生有些苦涩的微微一笑。
最开始,他不愿爹爹被认出是傀儡,于是当他们怀疑他,他毫不避讳的便承认了。他想,只要他咬定了自己是傀儡,他爹便不会被发现,便可以安稳的活下来。
可是,后来他发现,他不能这样做。
混沌再度出现,恐怕,又会和一千多年前一样,吞噬人头,企图毁灭一切。那时,他天门宗理应担起守护天下的担子,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,让他爹这个傀儡隐藏身份、伤害到大家。
“爹。”周浮生朝周丁异叫道。
周丁异呆滞片刻,忽地微微一笑:“好儿子,刚开始你是很好的,怎么忽然就不好了呢?难道,你不爱爹爹了吗?”
他的这些话,已经是被人操纵所说了。周浮生也不回答,微微一笑,忽地跪下来,将额头深深的贴在地上。
他缓慢朝周丁异磕了三个头。
十数年父子情分,从未刻意去珍惜,因为总觉得来日方长。但此刻方才懂得,多少风云变幻,原来只不过剎那之间。
“爹,我会为你报仇。”他说。
夜愈发深了。
一阵铺天盖地的大雾渐渐笼罩天门宗,远处的东西一概都绰绰约约、看不真切。
傀儡想要杀了段匆。但如此情形之下他自然不可能得手,于是只有在大雾中和众人沉默的对望。
李刻青的眉头微微皱起。
若傀儡是由混沌所操纵,而混沌杀段匆是因为仇恨,那么,混沌为何不自己出手呢?它明明就在这天门宗之中,可是,从方才至今,它却从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。
混沌如此强大,能够杀得了一代掌门人,却为何独独如此惧怕他们,只敢派傀儡出手?
——它在躲着他们。
为什么?
某一个瞬间,李刻青眉梢忽一挑,他破开段匆的结界,反向画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号,金光闪过,安眠咒被破。段匆霎时睁开眼睛,怒道:“猫妖,你干什么!”
她发现了,在山洞的时候她就发现了,她拼命的想醒来,可是无能为力,只能浑浑噩噩的在安眠咒禁锢下继续沉睡过去。
李刻青本不欲让她看到楚欢变成了那番模样,但他心中有一个猜测,此时不得不需要她醒来才能够验证了。
他俯身在她耳边,轻轻的说了些什么。
段匆听着,神色渐渐变得凝重。
最后她望一眼大雾笼罩的天门宗,看了一眼他们对面周丁异的身影,飞快的抹了把眼睛,然后抬起头,神色坚毅,清清楚楚的说:“混沌,出来吧。”
“我已经有解决你的办法了,我知道,你怕的是什么。”
“七杀阵吗?”周丁异微笑,“一千多年前,无数修士和妖怪,合力才在这人间大地上设此一阵。而后为了囚禁混沌,你们更是损失惨重。尤其你,天师钟乐,将自己做成傀儡,才侥幸封印了混沌一千多年。可今时今日,你不过一缕魂魄,法力微弱,又怎么可能再次将它封印?”
他已经不是师父了。段匆眨眨眼睛,嘲道:“傀儡懂个屁啊。”
“更何况,”她的神色慢慢淡下来,而后嘴角上弯,竟是露出了一个睥睨一切、明媚张扬的笑容,一时之间,让人觉得,千百年前的天师钟乐,大概也就是如此。她道:“今时今日,我想要让混沌消失,早已不再需要七杀阵法。你以为,时至今日,我还不知道混沌是什么?”
周丁异的神情微微一变。
这时,天门宗的大门被拍响。段匆令小弟子打开山门,山门乍开,便立马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奔了过来。
大雾将一切都掩盖的影影绰绰。待得脚步声近了,这个人的人影终于显现出来。
其他人面上皆有疑惑之色,因为这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容貌清秀的男子。
而段匆和李刻青俱是一怔。
“公、公冶?”段匆有些不可置信的道。
一千多年了,他竟还活着。
而且,当年正是段匆首创了傀儡之术,她不必看那道红线,就能发觉来人是否为傀儡。而公冶侯并不是傀儡。
“对不起,阿乐,”公冶侯喘着气,神情挣扎痛苦,“我……是半妖。”
“当年人妖二族矛盾激烈,我虽摒弃妖帝残暴的做法,只当自己为人,而不愿与妖为伍,但我终究害怕你们怀疑的目光。所以,我用身上人的血脉压制过了妖的血脉,我骗你们,我是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