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声音依旧冷厉,可宋南枝却看得出他的脸色很不好,好像有些快撑不住了。
端午将至,街市上热闹非常,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堵在了中间,前进后退皆不能行。
宋南枝也不是那般硬心肠之人,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圈,见不远处有个药堂:“世子不妨先下车寻一家医馆将伤口处理一下。”
沈洲冷声:“不用。”
宋南枝眉间微微拧起:“中毒也没事吗?”
沈洲解背靠着厢壁,闭了眼:“死不了。”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流下,滴落在他蜷曲的手背,眉间却清贵依旧。
今日是他大意了,没有想到那群百姓里面也会有藏有刺客。但好在他设局带人去抓赵成海,那些人果然也上了钩。
他观那些人的身手,也绝非是普通的刺客,只消人带回诏狱过一遍刑,定能挖出点什么。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赵成海找出来,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像谢荣一样被灭了口。
沈洲闭着眼想趁此空闲时间休息片刻,却不想面前的女人极其不安分。
宋南枝拿起一件衣服兜头罩着他:“世子若是怕被人看见,就遮着脸?医馆就在街头拐角,也无需走太远。”
她方才瞧着他闭眼入定,生怕他没了气息。想是他觉得堂堂指挥使受伤不能示人,但中毒哪有不就医的,若是这般倒在街上,王妃问起来,该要说她这个做妻子的见死不救了。
沈洲拿开头上的衣服,掀起眼皮。
他的眼尾狭长,眉峰凌厉,那幽深的瞳仁里满是冰冷,无声询问她。
见他不肯,宋南枝又将那一堆药箱抱了出来,从瓶瓶罐罐堆里寻了一瓶不知什么的药。写着是解毒丸,却不知是解什么毒,想着先吃点总比没有强。
她将手伸过去:“世子不妨先服上两颗?”
纵使不像寻常夫妻那般情真意切,可她此刻还是有些担心的。向来冷清清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柔意,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。
沈洲却瞧着暗了眸,伤口发疼没甚耐心,抓起她的手:“你到底想要如何?”
那手背青筋根根鼓起,力道重得似要折断了她的手腕。
宋南枝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喝给怔住了,她没想到他会这般生气。
手腕被抓得很疼,她却并未吭声,细密的睫羽微颤,眉间轻轻皱了一下:“若世子不喜,我便也不问了。”
宋南枝抽出手,揉了揉被握红了手腕,面色依旧很平静。
外头街面通了,人群渐渐散开,马车也开始前行。
一阵沉默后,宋南枝忽然开了口:“世子该是恼的。先前之事原是我不对,是我胆大妄为夺走世子的东西,又用它来讨世子的好处,给世子留下不好的印象。”
两年前沈洲费心力寻张南子的画为太子寿辰礼,不料被宋南枝截了道,随后她利用那画与他做了交易。
从此,沈洲便厌恶她。
宋南枝的声音始终是温温地:“可我与世子到底是圣上赐婚,若世子这般恼,日后恐难以交代。”
话虽如此,听起来却不入耳。
与其说认错,不如说是提醒他,即是假夫妻,也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沈洲转脸看向她,扯唇冷笑了一声。
两年前纪太傅担任修先帝皇陵一职,不慎陵寝入水,宣帝大怒当即便下令流放纪家上下。宋南枝在王府外求见他,要他去替纪家求情。
那日也是风雨连天,她抱着画至他跟前:“文武百官中,圣上最信任世子,还请世子帮帮纪家。”
彼时,她与纪家结亲未成。
雨雾茫茫,情深意切,谁人见了不为之触动。
可今日,沈洲看着她这张冷静的脸,面色无澜,只一笑便也过了。
“这话,轮不到你来说。”
宋家与纪家的关系自来就交好,两家长辈也有意结亲,但纪太傅因修皇陵一事落了罪,一家老小险些被流放,谈亲之事就没有成。
不过这只是外面所传,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避嫌。
宣帝疑忌心重,对于太子与其他皇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斗,他尚能容忍,却对沈洲、对自己掌控的北玄司容不得半点沙子。
而宋昌平是瑞王推举的人,纪太傅又是太子这边的,两家成亲必然会惹来猜疑,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要避嫌。
不过纪家后来免了流放之罪,到底还是因为沈洲向宣帝谏言了。所以不管是两年前,还是后来宫宴上的相救,宋南枝都得承着这份情。
她知道沈洲并非是好相处的人,也知道他对自己厌恶,自也没抱着他会是个好夫君的期望。只是念他为官严明,且现下又肯帮她爹查清案子,便觉得自己怎么样都行。
宋南枝将那些瓷瓶重新捡起来,那白皙的腕子被握着起了红印,更显眼的,是她的掌心横着两道泛红且长的疤痕。
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仍是一脸平静:“世子明白就好。”
又从旁边寻了块帕子放置在一旁:“伤口的血浸透了衣服,用帕子捂着些,省得回去教母妃瞧见担心。”
像是没有脾气,坐定在一侧,再没抬眼。
沈洲看向她,修长的手指搭腿上,倏然蜷起。心中无端涌了一阵闷气,又不知为何泄散了。
马车一路回了王府,沈洲将自己的伤遮掩得很好,瑞王妃也没有察觉什么异常,只问了宋家的安,便让两人回去歇着。
沈洲是习武之人,早在进城前就用内力将毒逼散了出来,也服过了解药,所以他的伤并没有性命危险,只不过看着难受一点。宋南枝并不知道,以为他是怕瑞王妃担心,所以在东院时一直没有多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