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居然知道秦益的惶恐,秦益低头,认真地“嗯”了一声,低声道:“我不怕!”
十一月末的时候,裴杨下了第一场雪,这次的雪比往年迟了一些,也大了一些,一夜之间,满城皆白,苏维扬刚吃上一口热热的小馄饨,宫里便传来消息,
秦扬又病了,秦安侍疾,苏维扬狠狠地皱了皱眉,当机立断去寻了楚州,却发现兵马司门前门庭冷落,楚州被调出京办事了,
他满怀忧虑的回了王府,秦益正巧也在,两人对视一眼,秦益目露愧疚:“说好了陪你过生辰,怕是来不及了。”
苏维扬摇了摇头:“正事要紧,我觉得陛下不会传秦安侍疾,殿下要做好秦安逼宫的准备。”
他语速快了一些:“之前布膝来找过殿下,殿下不在,殿下要做好他投靠秦安的准备。”
秦益抱了抱他:“嗯,我会注意,维扬,你要去易个容吗?与我一起进宫。”
苏维扬只诧异了一瞬,便从容应道:“好。”
秦扬是昨夜雪里跌了一跤,腿骨折了,他身体本就不太好了,也不知道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,现在正躺在床上瞪着眼睛,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,勉强吊住了秦扬的命,
秦安站在秦扬的身侧,蹲了下来:“父皇,把位置传给我吧,儿子会让您继续住在这里,让太医好好照顾你的。”
秦扬喉间压着一股儿气,骂道:“混账!”
秦安叹了一下:“父皇叫我去西城住,西城那地方那么贫穷,儿子每天起来都能听见外面士子们的读书声,还有卖菜的叫卖声,还有人隔着老远唱曲儿,夜里儿子时常噩梦,身边还没有枕边人相伴,父皇,儿子过的好苦啊!儿也想尝尝黄金椅,尝尝天下权柄握在手里的滋味,您疼疼儿子,完成我这个愿望吧!您老了,也该歇歇了。”
秦扬气极,他缓缓闭上了眼睛,胸膛却还大幅度的起伏着,秦安弯了弯唇,笑意不达眼底:“父皇,我只给您一天的时间想,若是今晚还没有答案,我就矫诏继位,然后送您上路,若是今晚之前传位给我,我就让你还能这样风光点儿活着,您仔细考虑吧。”
说完,他也不顾秦扬的死活,转身出了大殿,布膝躬着身子接过了他手里一直抛着玩的一把匕首,秦安看他卑微的样子,颇为嘲讽,布膝只能做没听见:“殿下可要移步偏殿休息?”
秦安嘲了一下:“偏殿?我听说裴杨行宫除长寿殿外,之后便是正极殿,去那里住。”
布膝咬了咬牙,忍道:“那里还没收拾出来,奴才怕委屈了殿下。”
秦安皱眉,忽地踹了他一脚:“让你去就去,没收拾好不会找人去收拾吗?使唤不动你们?”
布膝忍着疼跪地叩首,秦安:“还不快去!”
布膝:“是。”
他连滚带爬的跑远,小安子搀住了他:“公公何必受他的气?没了他不还有三殿下。”
布膝跛着脚边走边说:“安王与朝中大臣来往密切,前两日又与礼部尚书千金定了亲,禁军统领方执是其未来妻弟,现在陛下也握在他手里,益王就算想做点儿什么也难。”
小安子叹了口气:“要是苏大人在便好了,他肯定有办法。”
布膝也叹:“苏维扬也是人,哪有什么办法,你我还是夹着尾巴做人,先把安王哄好了才算,保命要紧。”
小安子:“只怕安王看不起阉人,生杀随意。”
布膝吐了一口气:“且走且看吧……”
正极殿许久没有人居住,到处都是灰尘,布膝被尘土呛的直咳嗽,小安子帮他卷起了裤腿,露出一大片青紫色的痕迹:“都成这样了……”他将药油倒在手上搓热,然后摁了下去,布膝痛的直“哎呦哎呦”的叫唤,
小安子看了,对之后的生活不抱什么期待,秦扬虽然不亲近他们这些人,但到底也不厌恶,不会像秦安这样,小安子觉得他们在秦安手下办事,难免不会有性命之忧,何况,秦安也不会真正亲近他们,
布膝看着一路的雪,深感凄惶,忽然,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,布膝一愣,“大胆”两个字便要脱口而出,小安子抬起头,对上一双沉静且毫无波澜的眼,他怔了怔:“苏大人?”
苏维扬嘴角挑起一抹笑意,布膝有些难以置信:“苏维扬不是死了吗?陛下亲自命人开棺验尸,不会出错……”
苏维扬挑了挑眉,怕是他刚死的时候秦扬便坐不住了,生怕他没死透跑过去补刀,怪不得他从江陵回去,替身身上便多了几个针眼,莫名其妙的中了毒,
原来是因为这个。
他眼神暗了暗,小安子用手背擦了擦眼泪,药油险些进到眼睛里,眼角都被辣红了,他只呆呆的重复着三个字:“苏大人?”
苏维扬点点头:“是我,我来只是想问你们,还愿不愿意帮我。”
他本来是想让秦益防着,一有万一他们把持不住了杀了便杀了,但他在暗处看见秦安那如此不留情的一脚,布膝卑微如尘土,所以苏维扬还是冒险来了,
小安子眼里闪了闪,忽而亮了起来,布膝犹豫了一下:“助你之后,我们……”
苏维扬默然,他给不了他们那么高的利益,秦益即位之后,布膝的境遇只能说比在秦安手下好,布膝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,他颓然地跌坐在椅上,眼里犹如秋风落叶,凄凉非常,小安子的眼神一下又一下的暗了下去,布膝叹声:“你走吧……我只当你没来过。”
小安子沉默地蹲在布膝身侧,见苏维扬的背影消失在风里,他眼里落了一滴泪来,滑落在布膝还裸露的腿上,布膝“唉”了一声:“哭什么啊,都到这样的境地了,左右都是泥里的人,被谁踩不是踩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