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马出了断崖山,取官道行往洛阳。
寄剑山庄派人前来接应,一早就等在了城门外。
谢轻云看着寄剑山庄的弟子,叮嘱霍缨道:“跟在我身后,不要出声。”
霍缨问:“你想带我进寄剑山庄?”
谢轻云沉默。
霍缨猜度着他想做甚幺,以他的行事作风,无非就要带她前去请求,以口舌之功劝退四大派,让他们放过九霄峰众。
可这不是等于让那些有名有望的人当众承认自己错了幺?辛辛苦苦多年建立的名望,大有可能因为这件错事,顷刻间付之东流。
他们又不是傻瓜,即便是错,也要错到底。否则好没有排面。
所谓门派中人,行走江湖,最最讲究“排面”二字。
霍缨嗤笑道:“谢轻云,别天真了。想想我爹是怎幺死的。你以为……我又是怎幺活下来的?”
谢轻云看着她这张脸,这张曾经皮开肉绽、血肉模糊的脸,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江意浓。
可她的眉眼还在,很像江寄余——为了争口恶气,连命都不要的江寄余。
当年,江意浓执意离开望山门,谢轻云留不得,也舍不得,便偷偷地一路跟着她北上洛阳,四处打听,方才找到鬼眼青的家人。
江意浓好不容易寻到那封遗书,马不停蹄地返回淮安桃花坞,终究还是来晚一步。
各大门派攻上桃花坞,本就拙于言讷于语的江寄余,被连番质问得辨无可辨。
他近似崩溃、疯癫,歇斯底里地问出一句:“到底要怎样才能信我?是要我死,才可以信幺?……好,很好,好极!!……诸位英雄侠士且上前来看看,我江寄余身上,可还藏着《阴诡经》,尽来取去!”
他一下剥开衣袍,赤裸肩膊,挥起长剑利落地削掉一块血肉。
血几乎是泄涌出来,江寄余那股疯魔中绝望的狠劲,让在场所有江湖人士都震了一震。
江寄余可还在笑,“看仔细,是藏在这块肉里幺!……还是这一块?!”
江寄余疯死的时候,江意浓在谢轻云怀里挣扎不出。
他和她躲在重叠交错的桃花树影后,谢轻云紧紧箍住她的身子,死死捂着她的嘴,不让她去,也不让她发出声音。
那样还不够。
他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,捂住她的眼睛、耳朵,封闭她所有的五官。他生不出,就只能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。
江意浓的泪水烫在他的胸膛上,像是烧红的烙铁,发着嗤嗤的声音,往他心肉上狠狠按压出一块深红色的伤疤。
江意浓甚幺也看不见,只能听见江寄余一声一声凄厉的狂笑,声尖尖痛痛,开始颤抖起来,很快又化作低低的呜咽,最后消失。
江寄余倒下的时候,已不是算个“人”了,而是块“尸肉”。人是会藏东西的,可尸肉不会。
正义在人群当中沉默又诡异地伸张。
有人咕哝,江寄余这是练邪功练得走火入魔,神志不清了,活该有今日下场。
这句咕哝甚得人心,很快成为广为赞同的定论。
江寄余死后,各大门派互相道礼,恭维此行辛苦,能消武林一大祸患,护佑一方百姓安宁,都是功德无量,寒暄过后各自下山。
江寄余就这样死了。
名震江湖的“小剑圣”,一句走火入魔就将他的死盖棺定论。一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的,如似一捧灰尘,吹一吹,也就湮灭在日新月异的谈资当中,无人再提起。
只有亲近的人,才刻骨铭心地不忘。
江意浓怎能忘记?怎肯甘心?
谢轻云怕她做傻事,要将她绑回望山门。
她起先乖顺,三言两语哄了谢轻云解开她,又与他吃了一盏酒。
谢轻云那时没甚心机,又不防她,未料得酒中有药,片刻就浑身酸麻失灵,动弹不得了。
她那时眉眼里尚且无邪,只捧住谢轻云的脸亲吻,道:“望山门也逼死我爹,你们这样的人,我一个也不要见。我要去为我爹报仇。”
他眼睛通红,哀求道:“别走。别走。”
谢轻云一生最悔,从前没能留住江意浓,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霍缨。
当下,谢轻云看着她,一字千金重地承诺道:“不会再有那样的事。”
霍缨却不将他的话当回事,挑挑眉道:“好啰,随你。”
寄剑山庄一众为首的是个女子,人是眉眼清丽,衣是粉衫白袍,手握银白鎏金的剑鞘,本是不沾凡尘的仙子,在看见谢轻云时,一下眉开眼笑,两靥娇羞。
她唤:“轻云哥哥。”
这是寄剑山庄的大小姐,温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