吹风机隆隆声滚过头顶,她忽然想到以后这头发再也没有人这样伺候它时,心裡不免划过一丝感伤。
这个念头一出,她的瞌睡虫跑瞭个精光。茉莉睁开眼睛,叫他道:“戴远知。”
她伸长手臂,主动凑近他,指尖沿著他宽阔饱满的额头,微微隆起的眉骨,到高挺的山根,一路坐滑梯般垂直往下,指尖描摹著性感的唇形,抬著眼睫牢牢注视著戴远知,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印刻进心裡。
她手指轻轻揉散他眉心处打结的地方:“我希望你记得我,我能成为你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,永远难以忘怀我,但戴远知,你最好还是把我忘记瞭吧,因为你已经是我忘不掉的回忆瞭,无能为力放不下最痛苦,我不能够那麽自私,让你的后半生与这样无望的执著和痛苦栓在一起。”
戴远知抓住她的手,揉进手心裡,抿著唇,沉默注视著她,视线深深,喉结上下滑动著,下颌线条绷得很紧,他什麽也没说,却似乎把话都说尽瞭。
茉莉手指在他手心裡动瞭动,指腹沿著他掌心的纹理打著转,隔瞭好几秒,听他开口:“如果早知道结果是这样,我们苦苦坚持的意义是什麽,我不甘心,你会甘心麽?”
茉莉没有回答。
现在是什麽时间,窗外是天亮著还是已经暗瞭,他们丝毫不关心。
空气沉默,没有人再说话瞭,这样的安静瞭一会儿,戴远知突然道:“没有下雨。”
茉莉知道,他的潜台词是:刚才她听到的那不是雨声。
接著又是长时间的寂静。
虽然空气是静默的,他们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,戴远知亲著她的后背,肩膀,绕著她的手指,呼吸转而加重,当层层叠叠的水雾像印象裡的迷叠香萦绕在周围时,茉莉湿润视线裡恍然出现瞭一些文字,是奶奶写在日记本上,带著她未干透的泪痕散开的字迹,和奶奶在页脚上留下的血迹。
而现在,她在做什麽?和奶奶最恨的,给于她悲惨命运的戴傢重新牵扯上瞭联系。和戴远知发生的种种,牵扯,黏连不断的联系,让她在道德上背负瞭罪孽的枷锁。
停下来,她命令著自己给这一切按下暂停键,时间不可能倒流,隻能是人为割断和终止。
茉莉抓住戴远知的一根手指,抬起沾著泪光的潮湿眼眸。戴远知拇指指腹勾掉她眼角那一抹莹润的潮气。
“我这次回傢,爸爸拿给我看瞭奶奶的日记,”茉莉伏在戴远知怀裡轻轻说道,“她是被戴傢赶出来的,这和老太太,和你说的都不一样,所以是为什麽呢,戴远知?”
“你都知道瞭?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茉莉点瞭点头。
“我想爷爷应该是对你奶奶怀著亏欠的心情,他找瞭许颜秋一辈子,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,后来我接过瞭他的使命继续找,如果不是你的出现,也许我也会替他找一辈子。”他低下头亲著她长发掩埋下的后颈和耳朵。
茉莉侧过身,将胳膊穿过他的手臂下面,将身体紧挨上去,牢牢抱住瞭他的腰身,闭上眼时她在想,这是最后一次抱他瞭。
戴远知似乎也觉察到瞭这点。
两人如有心灵感应般,紧紧地相拥在一起。
埋在他怀裡,茉莉闷闷地说道:“如果知道奶奶和戴傢有这样的恩怨,我也不会自告奋勇出现在老太太面前,刚开始你对我的警惕是没有错的,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对我有所隐瞒,是我太贪心瞭,有时候将错就错,不用事事都要问明一个为什麽,也许就不会这麽痛苦瞭。现在,我不仅成瞭你的负担,也背叛瞭奶奶。”
“戴远知,”茉莉继续轻轻说,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,都要趁今天都讲明瞭,“我看过你的辩论赛,印象很深的有两场,一场是结局和过程哪个最重要,你说你更重视过程,结果无非是两种,好的结局没有遗憾,不好的结局留有遗憾。你说人生哪有处处圆满,遗憾才是常态,享受当下和享受过程,沉浸式的体验感是我们来这世间走一趟的最终目的,而不是重在结果,过程一定是在那个当下做完瞭一切可能的努力,而结果是什麽样都无所谓瞭,尽人事看天命,结果隻是竭尽全力下的一种走向。还有一个主题是关于自由和爱情,在我们爱上那个人的时候,我们都希望对方是全然的自由,而我们都愿意为瞭他剪掉那隻代表自由的翅膀,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,我也无比确认,我们爱上的都是对方的灵魂。正因为这样,戴远知,我才要把那隻代表自由的翅膀还给你,你理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天空和领域当中去,当雄鹰展翅高飞的时候,浩瀚的天空才是他的领土,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隻是你暂时的娱乐和栖息,不会成为长久之处,别人也隻需要遥遥仰望你翱翔的姿态,不用在意你曾经在哪一片土地上栖息过。”
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,没有任何的起伏和留恋,没有人知道,这些话每一个字眼从喉咙裡出来需要花费多大的勇气。她并不是在试图劝说戴远知,分开的走向虽然是他们都不想看见的,但是她心裡明白,戴远知心裡也明白,这个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瞭。
他们已经努力过瞭,不留遗憾就好瞭。往后,大路朝天,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再以后,如果有人向她提及戴先生,她也会假装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那样,微微的眨一眨眼睛,对那人笑一笑,然后将那段封存的记忆用力再埋深一点。
不再想起他,也不再记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