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瑞坐在蒲团上,被她这麽一扑,登时坐不稳,身子笔直朝後倒去。
流莺又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。
两人面对面挨得极近,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迟瑞只觉口干舌燥,一颗心砰砰的都要跳出嗓子眼了。他紧张得满头是汗,却又不敢伸手去推眼前这人:“姑娘……你……你还是坐好吧……”
流莺抿嘴一笑,施施然爬起来,故意挨着他身侧坐下:“公子想吃点什麽?流莺替你叫?”
阿肥听他们说了半日,总算说到吃的上面了。它目光瞟来瞟去,但见这里人员密集,有男有女,均是亲亲热热搂搂抱抱的样子。然则这些人桌上吃的东西却是不多的,有些干脆就只有几壶酒。
暗自嘀咕:这里的人怎麽都只顾聊天?莫非里面的东西不好吃?
它中午吃撑了,此刻虽已经重新饱满了精神,但对都民间的食物已经开始有所改观,又爱又恨。
忽瞥见墙角一个鹦鹉架子上,站了只白鹦鹉。
那鹦鹉头顶有黄色冠羽,通体雪白,尾部翎羽扇形张开,华贵高雅。
阿肥阅鸟无数,那一瞬间却看呆了。
它呼喇一声飞到那鹦鹉身侧,就连督促迟瑞点菜之事都给忘了。
那白鹦鹉吓了一跳,惊叫着飞离鸟架子。
阿肥舒展开双翼,从後面叫住它:“美人,别走啊——”
迟瑞骤见绯羽飞去,不知发生何事,起身离座想叫,又被流莺拉住了,跌坐回去。
流莺笑道:“公子不叫人陪,一会这里歌舞助兴,连个斟酒的人都没有,岂非扫兴?”
迟瑞忙道:“我……不喝酒……”
青儿喜道:“还有歌舞?我喝我喝,什麽好酒?”
流莺抿嘴,身子往青儿处挪了挪:“这里的酒呀,多的是呢,像十八春丶女儿红,倚栏诗,公子想要什麽有什麽。”她扬眉,向身後跟着的小丫头使眼色,“去,给公子拿酒。”
小丫头是楼中一名侍奉红牌姑娘的侍女,脆生生应了声,便退了下去。
酒很快上来了。
迟瑞东张西望,极力搜寻着绯羽的身影。
绯羽已成功诱拐了到了那只白鹦鹉,两只鸟一起蹲在屋檐上看风景。它一只翅膀将那白鹦鹉圈入怀中,极力游说着对方到国师府里去玩。
小丫头笑吟吟地跪坐在案几一侧,提壶依次斟酒。
那壶中乃是上好的葡萄酒,酿作暗红血色,倒入半透明的夜光杯中,顿时酒香扑鼻。
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
她这头酒刚倒上来,大厅内已有歌姬手抱琵琶,款款走上舞台。她以手拨动琵琶弦,流动数音,曼声唱道: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……”
迟瑞内心一震,被这唱词吸引住了。
青儿听不懂歌词,却听得懂乐曲,拊掌笑道:“好听!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作和声。
随着歌姬吟唱,舞台下方十数名乐伎纷纷手抱琵琶齐奏,歌姬之声时而婉转,时而轻快,时而激昂,与那琵琶齐奏曲相合,如同奔流黄河之水,滔滔不绝,配合着屏风後姬人的剑舞,仿佛可见,恣意率性的诗人,轻浮名重义气,仗剑长安。
迟瑞听得发怔,不知不觉被流莺灌了几杯酒,顿觉脸上发烫,心跳发慌,身子有些飘飘然起来。
“这……词是谁写的?”
流莺倚在他身侧:“李白呀。哦,就是皇帝身边那个御用诗人。”她抿嘴笑了笑,“这首诗倒也罢了,还有几首,那才真真是叫人听了叹息落泪呢。”说罢,曼声吟诵,“燕草如碧丝,秦桑低绿枝,当君怀归日,是妾断肠时……”
她声音婉转低回,暗合李白诗中之义,娓娓道来,比之歌姬的清亮明晰,又有另一番韵味。
平康坊诸妓隶籍教坊,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歌舞丶诗词丶乐器等训练,以便供奉那些喜好吟诗弄文的皇室官僚贵族及士大夫之流,本身的才华素养并不低。
迟瑞听得心神一荡。
他隐隐记得李庭瑄提过“李白”的名字,暗想:我有空定要去书市,看看他的诗。正自走神,擡头看到舞台上的琵琶女抛来笑脸,又赶紧错开眼。
流莺留心他的一举一动,暗觉好笑:这少年当真有趣,既是来了这种地方,还怕什麽羞。
青儿头次被人伺候,搂着身侧倒酒那小丫头,边喝酒边朝舞台上兴高采烈的挥手。
一曲毕,喝彩连天。看官们纷纷掏银子丶铜钱,如雨般洒向舞台。
青儿伸手去摸迟瑞腰间荷包上,取了馀下的碎银子,学着衆人的模样,全数扔出去。
迟瑞默然看着,内心忽然生出种负罪感:允鹤哥哥辛苦挣的钱,我们竟这样来挥霍……
这个念头出来,他愈发觉得如坐针毡,又实在想不明白:这个地方到底有什麽好,能让周围的人如此热衷?
流莺直接把酒杯端到他唇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