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继续写道:“他不让我看见。”
晁风神情肃然:“好,那最後一个问题。你觉得他是人类?”
少年毫不犹豫,在纸上写道: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为何还要自愿跟他走?”
少年没有再落笔,他轻轻的把笔放到一侧。
晁风眼神锋利起来:“我在问你话!”
少年无奈,重新执笔:“你刚刚说过,那是最後一个问题。”
晁风微微一顿,随即说道:“那你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,为什麽?”
“你明知道他是妖,为什麽还要跟他走?”
“你的同伴究竟如何得罪你,让你心甘情愿引着他们去死?”
晁风连续追问。
少年的手忽然颤抖起来,他呼吸开始急促,胸前剧烈起伏几下,胡乱的抓过笔和一张纸:“我没有。”他字迹写得很潦草,手速明显加快了,“我不知道他会害人……”
他的手越抖越厉害,几乎写不成字,最後,他用左手使劲抓住自己的右腕,发狂似的把自己的手腕狠狠的砸下去,无声抽泣起来。
岂有不知妖类惑人的道理,与妖物作交易,总会付出代价的。然而那一瞬,他还是选择去赌那几率极低的一把,只因对方开出的条件,实在太诱人。
晁风一把扳过他的肩头,与他面对面:“你告诉我,他究竟承诺你什麽,你才会轻信于他,甘愿跟他走!”
少年用力咬着唇,许久,断断续续在纸上写下两个字:“自由。”
晁风忽然静了。
其实他并非不能了解这些少年的心思。他们的父亲都曾是朝廷要员,一朝从天之骄子沦为阶下之囚的感觉究竟如何,晁风不必猜想,也知道必然是难以接受。生活最可怕的不是一直灰暗,而是曾经有过光明和对比。想要自由对他们来说并不过分,尤其是,他们本不应当受这份罪。
他沉默有会,深吸口气,将桌面那些写过字的纸都收了起来:“我能理解你。你自愿跟他走的事情,我不会说出来。包括昨晚的事情,为确保长安城不出内乱,我会以另一种方式向上汇报,希望你能明白。”
少年不说话,他目光望向适才被九叔从允鹤手里拿回来,安插在瓶上供养的无忧花上,眼底忽然闪过丝恐惧。
晁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:“你不必担心,我知道强行抹去人的记忆是很痛苦的。你口不能言,只要你答应不将此事外传,我不会让你去闻无忧花粉。”
少年轻出口气,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。他似乎并不担心晁风会如何汇报昨夜的事情,只担心记忆会被瞬间抹掉。
窗台,不知什麽东西撞上了窗户,发出沉重的咚一声。
“什麽人?”晁风眉间的颜色骤冷,起身推开窗户。
一团红云圆滚滚自窗户上滚了下来,吧嗒一声,趴在窗台上。
“是你?”
阿肥被窗棂撞得眼冒金星,半晌才唧唧哼哼的爬起来,松开嘴里叼着的牛皮纸药包:“送药。”
晁风看了眼那药包:“萧允鹤呢?他没来?”
阿肥飞了一路,正觉得累,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:“我家允鹤下山来是有大事情的。为你们这些凡人的小事上点心已经是很不错了。”它原地翻了个身,留给晁风一个傲娇的屁股,抖了抖上面的三根翎毛,潇洒道,“走了。”
晁风收了阿肥留在窗台上的牛皮纸包,重新关上窗户,回眸,发现那少年正擡头往这边望。
径直走过去,将药包递给少年:“萧允鹤给你的药。”
少年迟疑片刻,伸手接过,手掌在牛皮纸包上来回摩挲着,换了张纸,写道:“他人呢?”
“他有别的事不能来。”
少年垂下头,似颇为失落的叹了口气。
晁风留意到他适才换出来的那张纸,纸上绘了画。画已成型,画的是一只仙鹤栖身在白梅之上。梅妻鹤子,应当是最常见的构图。
晁风在朝中之时偶有听闻,迟尚书家幼子天生口不能言,却绘得一手好丹青:“这画画得不错。”
少年一惊,想要伸手去掩画却已经来不及了。他一手抱着药包,一手急急忙忙找纸将画盖上,惊慌失措的模样让晁风莫名叹了口气:“其实你不必如此怕我。”
少年一手攥紧了药包,身子又下意识往後挪了挪。
晁风无奈,又沉默了片刻,终是开口:“迟小公子,昨夜看管你的羽林卫闯出如此大祸,此刻必然难以交代。此事不宜拖久,我知道你内心不情愿,然则朝中自有朝中的规矩。你稍作准备,咱们这便起身回长安城罢。”
少年听到长安城三个字,眼神便黯淡了下来。他眼睑低垂,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,留下小片阴影,轻点了点头,侧过脸,假装不经意的深吸口气,手指却在无意识的颤抖。
那些晦暗且无望的日子,终究是逃不过的。也许,本就不该心存那麽一丝侥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