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本账本
二月的最後一天是孙至诚嫁女的日子,齐元亨和齐天扬从齐府出发,一同去观礼。在马车上,齐天扬又问起了上次的事:“……您还是不愿说吗?与虎谋皮他日必为虎所噬。这段时间严怀山的行事愈发狠戾,杨云通因不愿包庇他侄子严藩,就被他网罗罪名下了诏狱,这还是跟随他多年的人,您就不担心?”
齐元亨紧握双手,严藩不学无术,这麽多年无恶不作,谁都没想到严怀山会为了这样一个隔房侄子严惩杨云通,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不少人心里都有微词,皆敢怒不敢言。他轻咳一声:“杨云通的事是个例外,他不愿为严大人做事,被抛弃实属正常。你我全心依附严大人,不存二心,他是不会那样对我们的。”
“这话您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吧?”齐天扬不由想笑,“您为严大人做事这麽多年,手里就没留下一点儿证据?”
齐元亨犹豫了许久,摇头:“严大人心深似海,做事滴水不漏,他将泰兴商行的账目一分为二,孙大人负责入账我负责出账,每个月底我的账本都会送到孙大人处,再由他一齐交给严大人,你只拿到我的账本,实无多大用处。”
“这件事今後就不必提了,等二皇子继位,我齐府的荣华富贵还在後头。”
齐天扬沉默,真正有用的是孙至诚手里的,那些账本上记录的都是这些年倒卖官盐之所得。
马车到了孙府,孙至诚站在外院迎客,见到他们过来迎下踏跺:“齐兄与云廷来了,快随我去书房,严大人等你们好一会儿了。”
书房里严怀山正与赵贞元及兵部郎中曹放说话,门口站了数名护卫把守。
齐元亨与齐天扬向严怀山行礼,严怀山摆摆手,赵贞元和曹放就退了出去,他笑着对齐天扬道:“後生可畏,要不是你想出的法子,也不会这麽快就处置了高乾。我还有一事欲交由你做,你可愿意?”
谈话间孙至诚拿了几本账本过来,严怀山一手捧起茶盏,一手示意齐天扬打开账本看看:“这是浙江递上来的账本,底下的人做事太过疏忽,早晚会犯下大错,我想让你到浙江去,以後那里的事就由你来负责,如何?”
齐元亨神情激动,到了浙江就是接触严怀山最核心的利益,这表示严怀山十分看重齐天扬,以後他的前途还差得了吗!齐元亨拉了拉他的手:“大人这是擡举你呢,还不赶紧给大人道谢。”
严怀山撇去浮沫,啜了口茶,擡眼盯着齐天扬,慢慢地道:“云廷是聪明人,想来是不会让老夫失望的对吧?”
齐天扬身子一震,看着近在咫尺的账本擡手作揖。
严怀山点了点头:“这些账本不能带离书房,你就在这儿看,看明白了其中关窍,就去找孙大人,他会告诉你怎麽做。”
书房里的人都走光了,齐天扬独自坐在桌案前,闭了闭眼,知道这大概又是严怀山试探他的手段,但是真的有用。其实他已经想到了,荣川手里的证据若是交到了严怀山手上,想必早已被摧毁,他不会留下这麽个隐患的,能拿捏他的,只有账本。
严怀山要他去浙江,也只是让他盯着官盐的倒卖,账本还是在严氏族人的手里,他不仅接触不到账本,还会与之同流合污。就算这次他可以取得严怀山的信任,到了浙江再徐徐图之,但皇上随时可能驾崩,严党的人已经蠢蠢欲动,没有时间等他慢慢来了,这是他唯一的机会,这个当,他不得不上。
严怀山一走,就带走了大半的护卫,那些都是贴身保护他的高手。齐天扬看了看书房外还馀着的两名护卫,没有迟疑,将账本放进了怀里。
宴席处才上了席面,知道严怀山的人都过来向他行礼,一时间觥筹交错。一名护卫打扮的人匆匆走了进来,附到孙至诚耳边说了什麽,孙至诚眼神一凛,走到严怀山身边低声道:“大人,他走了,我已吩咐死侍跟在他身後,看他究竟与何人对接。”
严怀山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,淡定地笑了笑:“真是可惜了,去把齐元亨叫过来吧。”
在座的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麽,看严怀山不怒自威的模样,顿时鸦雀无声。
齐元亨被叫到偏厅的时候,脸上还带着喜气,喝了不少酒,面色微红:“大人怎不在外面吃席?今日孙大人家的席面做得好……”他看到孙至诚沉下来的脸,立即住了嘴,一股不好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。
偏厅离宴息处不远,筵席上的热闹声还能听见,迎亲的新郎官已经到了,正被堵在大门外作催妆诗。新郎官是个武将,背了一宿的诗被人起哄倒忘得差不多了,磕磕巴巴地念道:“一床两好世间无,好女如何得好夫……”是成郎中的诗。
严怀山眯着眼睛笑了,一个个的真是儿女情长啊。他转身望着齐元亨:“元亨还有两个庶子吧,都在国子监读书麽?”
“是,大的已有十七了,秀才功名,小的好像才十五岁。”齐元亨回道,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教导齐天扬上,两个庶子如何都是齐母在管,是以他也不甚清楚。
严怀山点点头:“好啊,还年轻,前途不可限量,相信有朝一日定能越过云廷,支应你齐府。”
“大,大人?”齐元亨顿觉两腿发软,惊惶不止,“您这是何意,云廷他做错事了?”
孙至诚哼了一声:“你的好儿子,大人有心提拔他,他却不知感恩,带着那些账本跑了,你说,他私底下是不是早就投靠了陆听澜?”
得罪严怀山的下场,没有人比齐元亨更清楚了,他双膝跪地,不住地讨饶:“大人,云廷他绝无可能背叛您,这其中肯定有什麽误会,他与陆听澜一向没有来往的。”
严怀山将双手背在身後:“老夫给过他机会了,可是他不中用啊,你还有两个儿子,也不用太伤心。”
“可我只有这一个嫡子啊,求您看在这麽多年我为您当牛做马的份上,饶他一次吧,我会好好劝说他的。”齐元亨以头抢地,涕泗横流。齐天扬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,弱冠之年就中了探花,从小到大都是人口称赞的翩翩佳公子,他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他身上,指望着他光宗耀祖,他不能失去他啊。
“可惜你一片慈父心肠,他心里却只有荣茵。”齐天扬拿走账本是为了谁,不用想也知道。严怀山惋惜地叹了口气,“元亨你迂腐了,什麽嫡子庶子,那都是你齐府的血脉。我看你是喝多了酒,不省人事了,来人把他扶下去醒醒酒。”
身後的家丁上前,将齐元亨的胳膊往肩上一搭,不消片刻就擡了出去。
齐元亨的哭叫声被堵住,偏厅清净了不少,孙至诚问:“大人您试探齐天扬为何要拿真账本呢?”
严怀山笑了笑:“不是真的他又怎会上当,这段时日他做了那麽多事,老夫差点就相信他了。”
“大人您放心,死侍会追回来的。”孙至诚低下头,他也差点相信了齐天扬。
“不用,直接下手吧,几本账本还奈何不得我,这天下都已经快是我的囊中之物。”严怀山平静地道,他布局了这麽多年,是时候了。
……
“谁!什麽人?”
天色渐渐变暗,将军府角门前刚点亮两盏灯笼,灯笼下两个穿着青色短袄的婆子正坐在门前嗑瓜子。壮实一些的婆子见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打着灯笼靠近,大声问道。
“瞎了你的狗眼,连荣姨娘也认不出了?”彩莲出声喝道。
上次张昂从荣荨的院子走後,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问题,找福安问话才知道那段日子都发生了何事,他忍无可忍一脚将福安踹出老远:“我怎不知将军府何时需要一个老虔婆来做主了?”
福安吐出一口血来,跪在地上请罪。张昂双手发颤,难怪荣荨会是这副样子,还要劳什子的放妾书,自己答应过会照顾好她的姨娘,却没有做到,她这是在怨他!怒道:“去把安嬷嬷叫来!”
那日过後安嬷嬷就被撵回将军府了,福安又奉张昂的令送了好些名贵的东西到荣荨的院子,衆人看荣荨并没有失宠,便对她恢复了以前的殷勤。
那婆子立马道歉:“荣姨娘莫怪,您戴着兜帽奴婢看不清,不是有意冒犯。”
另一个矮胖的婆子站起身,讨好地笑:“天都黑了荣姨娘这是要往哪儿去?”
彩莲拉下脸,哼道:“爷早说过了,姨娘想何时出府都可,只需向福安说一声就是,怎麽,福安都同意了还要看你们脸色?”
婆子吓得直摇手,她二人只在此处看门,是将军府最低等的奴仆,谁都惹不起,更何况是张昂的贴身小厮福安,慌忙解释:“采莲姑娘勿急,奴婢哪敢摆那等架子,只不过白日里出去就罢了,这天都黑了奴婢也是担心姨娘的安危,你看你们身边也没个小厮跟随,要不你们多等等,奴婢去前院问问福安小爷?”
荣荨摘下兜帽,露出莹白的脸来:“爷在聚德轩与几位军爷吃酒,看到楼下有摆摊演杂耍的,特派人回来叫我去看看,你们三拦四阻的,误了时辰去晚了还有什麽可看的?”转身欲往回走:“我这个主子当得颇没意思,连个门都出不得,彩莲,你去回了福安,就说我没这等福分,让爷自个儿看去吧。”
“不可,姨娘留步。”婆子忙叫住荣荨,不让她们走,另一个则去拔掉门栓,赔笑道:“姨娘快些去吧,莫让小将军等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