抡语(一)从十六岁立足……
从十六岁立足蓟城至今,她也快三十了,经历的事多了,便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冲动,一如常被人说的,人有时候都无法共情十年前的自己。
那时她柔弱,胆怯,抑郁,被谢衣,宋恪与衆臣推着向前,甚至在听到宋恪可以为吕後,全权接盘,她抑郁的情绪才好转,放在今时,她只会拔出利剑,对准每一个觊觎她权柄的人。
她只庆幸过去的自己足够胆怯与善良,并未少年意气给如今与未来的她,挖什麽坑,一如此时的她,也不想做让自己失公理大义,内外不服的事。
就像她无聊的时候天天说着要给罗马见识一下汉人的铁拳,不过口嗨罢了,毕竟丝绸之路一开,她最多如汉武一样拍着安息帝国的脸说借个道,她们泱泱大国,又不是大英那般暴发户,当人一旦习惯了当强盗,还快速得财的时候,就再也不会兢兢业业的种田放牛了。
那才是舍本逐末,自废武功。
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,丞相在江东与你说,也许是你说了散漫之言,所以他才开玩笑的回了玩笑之语,结果你当真了,吃到了碾压的甜头,也想这麽方便的用下去。匃奴鲜卑之事,诸葛亮并无表态,但不表态并不代表默认,也许还代表不认同,若是他觉得大利于国的事,他的执行力是非常强的,一如以前的律法,田税改革。”
她觉得宋恪在政治上有些不通俗物,这世间的一切并不是都可以用战争与利益解决的,不然那麽多大道理,从古至今都记着,只是为了证明圣人讲过吗?
“鲜卑有六十多万的人口,这并不是可以强扭的,或用轻视的姿态就可以将他们收服的,我们生气于鲜卑的叛乱,讥讽的也只是他们推举出来的首领,无人将罪责归于鲜卑人,给鲜卑拨的粮食灾款,户部已经在办了。况且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灾,草原上已经血腥的自我残杀,而鲜卑还是有馀粮撑住的,这代表一直有人卖与他们粮食,只是鲜卑已经没钱买了,毕竟白银他们真没多少储备。而户部下令,粮草兵器卖与胡人,以叛国论,很显然,卖东西的人并没有把鲜卑算入胡人,巡视的官员也没有将鲜卑算入胡人,汉人认同他们是自己人,这下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。”
说到这,刘琼如拨云见日,将一切都捋清楚了,她顿了顿,果然还是得与人讨论,才能快速捋清楚。
“算了,皇後,很晚了,睡吧。”
宋恪正听着呢,见这人说到一半就卡住了,说睡就睡,他摇了摇人,但刘琼已经很困了,气闷了一下也倒头就睡。
过两天朝会时,她迁鲁肃为兵部尚书,荀彧升礼部尚书,正好鲁肃好多年没调任,她得给各部换动一下。
荀彧入宫述职的时候,刘琼还在理着对鲜卑的政策,看见他走了过来,眼睛一亮。
“文若来了,坐。”
“陛下。”
荀彧拱手行了一礼,便坐她对面的高椅,他一直是个非常精致的士家子,衣物皆熏香,说起话来也是不急不躁,办事更是稳健。
“文若,前几日你所言的方法,朕细思过,可青州不比其他地方,青州是黄巾贼的大本营,那里经过整顿,如今是盐粮大地,但也是盗匪横行,清剿又出新的,难以根治。”
那并不是少数,青州那麽点人口,但其中有百万黄巾军,去剿匪的时候他们变成良民,过一段日子又故态萌发。当过强盗就不肯安心从事生産,她也是在青州受到诸多困扰才意识到,儒家的教化再怎麽让她吐槽,也比这些不通教化的盗匪好。
有些红利捷径就不能吃不能走,不然後面得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去教化强盗与强盗之子,当个良民。
自始皇起,国家政令习惯从深远计,汉摸着秦的兴衰过河,如今到了他们摸着汉的兴亡过河,没有什麽是可以长盛不衰的,以後的朝代也会看大明是怎麽兴亡的,再调整自己的政令。
所以刘琼并不想给後世留个烂摊子,她想如汉初一样,与刘邦吕雉文帝一样,将根基打牢,私德不论,但公德政治上绝不能埋雷,她的剑不走偏锋,就是要一往无前,走最宽广的阳间道。
青州先前让人都活下来,已是大功德,如今治理又法不责衆,这也没法责,上百万人,远近闻名的强盗窝,那里如非必要,商队是决不去的,人口凋敝出走不是说说而已。
这地方原本就没治理妥当,再将鲜卑人移过去,两人野蛮人一斗起来,朝庭又要头疼。史上是曹操用黄巾军壮大了自己,对青州大治,但她不可能让人回自己大本营。
所以青州耽搁下来,地方官按时将税收弄上来,大家处在一种风平浪静的状态,但这种是不长久了,而青州因为强盗,商队不敢通,平民不敢富,这就导致,人口大量外流,越发凋敝。
他们的强盗并不是冀州那种被逼上梁山,纯粹是乱世吃到了不事生産,抢掠致富的甜头,便时不时农闲的时候装成强盗,抢完了又成良民,狡兔三窟,很是难搞。
“陛下,正是因为那里问题多,我们才需要破釜沉舟,那里地方官如同虚设,将鲜卑人迁过去,他们胡人向来结成团体,青州那边人奈何不了,将矛盾激化,矛盾才能摆上明面。”
刘琼摇摇头,这种是以毒攻毒还是养蛊,不好说,“不行,我们要扫清屋子再请客,你先回去吧,朕再想想。”
“诺。”
轲比能与族叔亲卫一起走在洛阳的街市上,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,心中五味杂陈。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大明的都城,也是他第一次以“臣子”的身份面见明皇。
尽管心中有些不甘,但他不得不承认,大汉变成大明,如今的繁华与强盛,远非鲜卑所能比拟。
鲜卑自汉和帝之後,对汉是叛是降,一直是分裂的根源,很多鲜卑人已经将草原的血性抹去,成为了汉人,有的对汉虎视眈眈,各成势力,分裂一来,汉人就更轻视他们了,比起匃奴,甚至没将他们放在眼里,汉人将他们视为走狗。
他欲整合鲜卑各部,以待天时,眼看着汉王朝衰败,偏此时又兴盛更甚过往。
“轲比能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,明皇只是一女子,竟如此辱你!”
“族叔,你看看这天下,她辱我又如何,我们有反抗的能力吗?鲜卑人愿意反抗吗?他们对我说,鲜卑有大汉撑着,所以与草原蛮子不一样,遇灾了大汉也卖他们粮食。她是女子又如何,就算她如当年汉皇是个婴儿,当大明如此强横,鲜卑也没有一丝赢的机会。纵使她杀了我,我也无可奈何,况且,她不会让鲜卑再统一了。”
明皇甚至比汉皇还过分,她将鲜卑细分,不再设大都护,而是部落各为都护,不许再动兵革,几乎是踩着他的七寸,可他无能为力,甚至反抗不得。
街市上,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琳琅满目的货物摆满了摊位。丝绸丶瓷器丶茶叶丶香料……这些在草原上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,在这里却如同寻常之物。轲比能的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物件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。他的族人还在关外忍受饥荒,许多人甚至从未尝过糖的滋味,而这里的人们却过着如此富足的生活。
正当他出神时,一个小女孩手里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,欢快地向前奔跑着。她的脚步轻快,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。轲比能还未来得及反应,小女孩便一头撞在了他的腿上。糖葫芦从她手中滑落,掉在了地上,沾了尘土。
小女孩愣了一下,低头看着地上的糖葫芦,眼中闪过一丝惋惜,但很快又擡起头,“对不起,叔叔!”
轲比能扶住她,弯下腰,捡起那串糖葫芦,递还给小女孩。他的动作很轻,小女孩却摇了摇头,认真地说,“娘亲说了,不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,很脏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细针,轻轻刺入了轲比能的心。他怔住了,手中的糖葫芦仿佛变得沉重无比。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脸上,那张脸干净丶红润,充满了健康的光泽。她的衣服虽然简单,却整洁得体,显然是被精心呵护的。
轲比能想起了那些在草原上挣扎求生的人们,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疲惫和饥饿的痕迹,孩子们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对食物的渴望,草原上的孩子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他们的手中空空如也,甚至连一口干净的水都难以喝到。
轲比能心中泛起一阵酸楚,在他的草原上,人们连掉在地上的食物都舍不得丢弃,因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宝贵资源。而在这里,一个孩子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一串糖葫芦,只因为它沾上了些许尘土。
他擡头环顾四周,洛阳的街市繁华得令人窒息。街道两旁店铺林立,各种珍稀的货物摆满了货架。行人们衣着光鲜,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。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,烤肉的香味丶糕点的甜味丶酒水的醇香…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而又震撼。
轲比能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羡慕,甚至嫉妒。他从小就羡慕大汉的富饶,羡慕这里的人们可以过着安逸的生活。
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,那红艳艳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将糖葫芦放回了小女孩的手中,温和地说,“拿着吧,糖很珍贵”
小女孩眨了眨眼睛,似乎有些犹豫,但最终还是接过了糖葫芦,甜甜地笑了,“谢谢叔叔!”她转身跑开了,她跟在一个小贩後面,他看了半晌,看到那个小贩皱着眉头扔了她的糖葫芦,又去不远处买了一串。
只是一个小贩的女儿,轲比能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。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对大明富饶的震撼,有对自己族人的愧疚,也有对未来的迷茫。他此次来到洛阳,不仅仅是为了称臣,更是为了寻找一条能够让鲜卑生存下去的道路。
毕竟匃奴败得太快了,以卵击石不过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