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初大臣自然反对过,但很快,他们就不敢再说了。
原因无他,惜命耳。
太后做事不遵循圣人礼仪那一套,她更凶狠,更实际,且精力旺盛。虽已经四十七岁了,但奏摺每日批到深夜,白日里也不露倦色。
她所畜养的锦衣卫日夜监视百官,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严密的视线下。
凌云殿旷大的前堂凿开一个池子,引来金池河的水,养了些金鱼和莲花,这事也把那些老古板气得半死。
可太后不管那些。
是夜,太后又来喂她的金鱼。
「今天,阿冉同我说起林忱的事。」她抛下鱼饵,在夜明珠柔和的光下,一尾尾金鱼游曳着。
涟娘陪在她身边,说:「萧冉是孩子心性,走了这一路,难免对那位有感情在。」
太后手上的玉镯叮咚响了一下,停在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前。
「别那么小心,咱们风雨同舟二十年了,还不能说两句真话麽。」她笑了笑,道:「听她说那番话,叫我想起徐恕当年来,那孩子,还没有徐恕当年大吧。」
涟娘揣度这意思,说:「是啊,徐夫人这些年来与徐葳蕤同住,那位自然该是传承了她的衣钵。」
太后点点头,沿着池边缓步而行。
半晌,她忽然问:「你觉得,我该如何处置她?」
涟娘「唰」地一下冒出冷汗来。
她关心则乱,想了半天,才明白这个「她」指的不是萧冉,而是林忱。
「当年先帝受徐葳蕤蛊惑,与您母子离心,太后若不喜欢她的孩子,也是自然的事。只是,到底连着血脉…」
太后眉尖轻挑,手里不断地碾着那捧鱼饵。
「最初想到徐妃时的确还有点厌恨。」她倚在栏边,「但之後细想,为了当年之事迁怒,难免没风度些。」
涟娘的心还没落地。
太后接着道:「我原以为先帝拼死送那女人出宫,是已经知道了她怀的是个男孩。没想到,和他父皇一样,是个情种啊。」
她微微笑着,把那捧鱼饵抛入水。
「可是,那孩子入京,是偶然吗?」她仿佛在问自己,「徐夫人辛苦教导她多年,是为了什麽?」
涟娘一怔,小声说:「徐夫人已然逝去,想来徐葳蕤一个人翻不起什麽风浪。」
太后不置可否,只拍了拍手,往内殿走去。
「就这几天,接人回来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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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忱是三日前被带到素心斋的。
对此番情景,她并非全无设想,毕竟开始时她百般推拒不肯来上京,便是怕被人识破身份。
可到底是来了。
一连几日来她一直做梦,梦见从平城启程,那人笑靥如花,然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淡漠,浅棕色瞳孔里折射出的阳光也冷。
而後午夜惊醒,听见外面的黑猫喵喵地叫。
白日里,屋外侍卫守得严,山中这一面的厢房不许有人来往。
林忱连脚步声也听不到,只好数着窗外对面屋檐上的青瓦,乌墙被雨淋了,更显得灰蒙蒙一片。
她慢慢在纸上推演着卦象,没有朱砂,她便只能用墨笔代替,幸而身上一直带着骰子——当初阿湘拿了去玩,有借有还,所以现在还在她身上。
外面阴雨连绵,香也燃不起来,得出的结果一团乱麻。
林忱便想起张大娘子在暗巷中说过的话。
口出真言,天必降不详。
她本来不信,然而这不详真落在身上时,当真是痛极了。
痛得人精神恍恍惚惚,颓靡不已。
犹如徐夫人去世时,悲伤来得缓慢而凶猛,潮涨潮落锲而不舍地冲刷。
那时她还可以每日洒扫诵经来麻痹自己,可现在不成,她得清醒地觉知着这份苦痛与愤怒。
连同不敢承认的恐惧彷徨。
她从来都怯懦,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殁了,她便逃避到庙里去。
然而不是人人都这样好心。
就像如今,引她出来的人把脸一扭,扔她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里慌张四顾,只等着把刀磨锋利了,提着她的头去领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