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臣一同用膳本就是殊荣,何况是同桌而席。她弄不明白,前日才封了江清漪的官,今日却对自己如此亲近,是为何意?
萧冉虽有两分年少轻狂,可还没狂妄到以为太后需刻意拉拢安抚自己。
「你生气了,是不是?」太后净了净手,开口就问道。
她素来就这麽直接,不喜欢说废话。
萧冉却给惊了一惊,手足无措。
太后摆了摆手,语气平和道:「涟娘和我说,你虽面上能沉住气,可是心里必定有埋怨。」
她看过去,眼睛把一切都看得那麽透亮。
「你不是愚忠的人,和你父亲一样,你们都会审时度势,也都会择良木而栖。」
萧冉十分悚然,忙道:「我自小在宫中长大,涟姑姑知我心性,娘娘也该信我必不会做出背主忘形之事。」
太后搁下了筷子:「我知道,可尽忠竭诚和敷衍了事还是有区别的,你一定在想,涟娘随我多年,而今说撤官就撤官,实在有失仁义。」
她侧脸看着一动不动的女孩,垂到额前的明珠微微晃动。
「娘娘要做什麽不做什麽,自来都有道理。」萧冉低了头,手心微汗,知道不能再辩解下去,「涟姑姑是这麽说的。」
她不敢去看太后的表情,心里只觉得惶惶。
可过了很久,她才听见太后叫了一声「阿冉」。
太后从小就叫她阿冉,仿佛她是她的女儿,而不是一个臣下之女。
萧冉有了些勇气,抬头去看她。
太后凝视着她淡琥珀色的眼眸,缓而又缓地叹了口气:「阿冉,你七岁入宫,涟娘看着你长大,我也看着你长大。」
她说这话的时候才显出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独有的哀悯。
「我希望你能在为官这条路上走得长久,你想没想过,我走之後,你丶你们该如何?」
萧冉微微睁圆了眼睛,嘴唇几动,还是颓然。
她到底没说出「娘娘千秋万代」这样没用的屁话,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太后若倒台,依附其身的文渊阁又会如何落魄。
只是,太后娘娘会这样喜欢她?特意为她考量?
萧冉有些茫然,她知道自己和江清漪比较丶和殿下比较,都显得不够机敏不够深沉。
而太后素来只喜欢聪明人。
「现在局势变了,我不想你留在六部。那里勾心斗角得厉害,须得有一个铁血手腕的人做定海神针,为文渊阁的人事安排做准备。」
「月满非常人也,她不只是铁血,更是无情。她在朝中虽无朋友,鹰犬却甚多,都被她操纵着,一点也不脱手。正因如此,她办什麽事都很利索。」
「她其实不懂为官之道…」太后眸光闪了一闪,接着又说:「但人够聪明,又不怕得罪人。只要手里捏着对方的把柄,她便敢以此要挟有恃无恐。你就不一样了,你是向来主张以和为贵的。」
萧冉听着,渐渐察觉出了她话中的意思。
太后平常从不对谁絮语,如此耐心,必是有要事相委与。
「你的位置暂且不在六部,也不在文渊阁,我要你暂退,去到那些文臣之间,去到你父亲身边。」
太后的眸光变得很冷:「他年纪大了,可那些文臣中有许多是他一手提拔,此後谁来接替他,是萧府十一岁的小儿子吗,还是他的几个得意门生?无论是谁,文臣和文渊阁之间的裂隙都会越来越大,所以我希望是你。聪慧的人永远不缺,缺的是既在其位又当其时的聪明人。萧正甫是你父亲,这是旁人都没有的优势。」
萧冉恭敬地谛听,心里却发虚。
她没想到太后还有这样的野望,可这天方夜谭的事,要如何做到?
萧正甫不会亲近自己,他手下那些文臣更不会侍一个女人为首。
「娘娘…」她心底里觉得做不到,但拒绝了这个,她还能做什麽呢。
於是,话脱口,变成了郑重的承诺和一往无前的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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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忱在文渊阁进学的第五个月,睽违已久的卜算先生终於露面。
传说他出身平城李家,却自幼学道,云游四海已久。年轻时也曾考过科举,不过中的之後没有做官,反而游荡四方,尽学一些於仕途无用的科目,比如水利丶机关术等。
家里也为他的不成器着急上火,曾给他定下两门亲事,想要媳妇对他严加管束。不料两家先後死了女儿,这下没人敢嫁给他,直到他三十岁的时候,当今太后丶当年还是皇后,御赐下一良人。
也就是徐夫人——徐恕。
林忱很好奇,这李守中何德何能,能与徐夫人那样的女子相匹配。
她尚未见过他,心中却把对方刻薄了百八十回。
徐恕是她唯一认定的老师,她不想她的生命被沽名钓誉之徒玷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