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忱一边想笑,衣袖下的手一边攥紧了。
原来是为了这事,难怪她们已将平城翻了个底朝天还不罢休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林忱不再与她对视,把头低着,瞧自己身下衣摆的纹路。
听得「噌」的一声,一缕寒芒闪过。
剑出鞘,太后问:「那你也不知道徐葳蕤出身青海徐氏?这些年她倒把你藏得很好,半点消息也不透露给你。」
那把剑随意至极地搭在了林忱的脖颈上。
锻造的宝器到底是沉重,压得林忱的心也沉了沉,她虽已有赴死之心,可一旦剑悬颈上,呼吸到底乱了一瞬。
「我瞧你闷沉沉的,不像那麽机灵的样子。」太后转了转剑柄,言语间没有杀气,却有蔑视的玩笑,「真不知道,那麽留你何用。」
林忱指尖麻痹,刀锋冰凉,贴在她脖子上,让她不免回想起儿时路遇劫匪的恐惧。
她真的是没什麽长进,小时候怕,现在还怕。
人不能不怕死,然而死得这样无声无息,就更让人觉得委屈。
这三天三夜隐忍的愤怒与自怜在这一刻集中爆发。
林忱抬起眼,视线上移,慢慢地望住太后,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。
「既然您要杀自己的亲骨肉,那就动手吧。」她声音有些发颤,剑的寒芒如针,然而那眼神却不曾移开半分。
宛如雾障重重的林间,一柄剑直飞出来,反映着天上寒月的清辉。
太后用眼睛接住了这柄剑,她站起来,与林忱挨得很近。
她看着这孩子的发顶,那短短的发坚硬丶倔强丶不肯倒下。
「谁说你是我的亲骨肉?徐葳蕤离宫时有没有怀孕还不好说,也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老头子才一心想找到你。」太后眼神有些奇怪,说:「他们以为你是个男孩,一心想扶正你,可惜老天都不帮他们。」
林忱惨笑一声,讽刺道:「我们三个,丧家之犬一般,还有人这样惦记。」
「也无所谓了。」她缓了一会声音,说:「徐夫人已死,我母亲也已是废人,更何况我是个女孩,呵。」
太后的下巴微微抬了下,如同掂量手中的剑一般,手上轻轻一抖,便在林忱的颈上擦出一条血痕。
位高权重之人向来忌讳见血的,然而她似乎还欢喜了下。
林忱的眼角颤了颤,呼吸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抖,目光更凶地与她对峙。
「实话说,我一直很想徐恕。」太后手里的剑加了几份力,一面压着她往下跪去,一面将那细弱的脖颈割破了皮肉,「我想将她的坟迁到上京来,毕竟她也嫁过人,回归祖庙才是正常的。」
林忱拼命压抑住逃开的冲动,她挺直了脊背,於痛中抓住了几个关键的字眼。
嫁人…迁回上京…
这怎麽行?
徐夫人一生自由,厌恶了纷争,死後怎能和那些庸碌蝇营之人葬在一起!
「不…」她忍着颈上的痛苦,执拗地说出这一个字,眼里的泪强忍着不曾滴落。
她顶着剑,顶着死,不弯腰,反而不再後退。
剑已割得很深,血源源不住地往外淌。
「她不想回来。」林忱言语困难,只能用气音坚持,「太后若是真喜欢她,便体谅一下她十年艰辛,让她死後安宁吧。」
太后果然顿住,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忱的黑眼睛,刚刚想起这孩子像谁。
先帝,她那阴郁倔强的大儿子。
他们实在相处太少,以至於她已忘却了他的模样。
「你想学西楚霸王吗?」太后撇了撇下巴,示意自己手中剑不长眼,林忱若是再不示弱,便要如那位末路的王一般,身首异处了。
後者只是沉默,那双黑眼睛泛着凉雾般的灰,连泪也没有了。
「送她走。」
出乎意料的,短短瞬息,太后改了主意。
她负手而立,眼神已恢复了淡漠。
林忱捂着脖子,只觉得头昏眼花,下一刻就要晕倒在殿内。
她给两个人架住扶到车里时,只能望见皇城内四方的天空和一轮圆月。
殿内,涟娘上前接过剑,细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。
整个房内,众多仆从来来往往,却连呼吸都不闻一声。
「娘娘…这是何意?」涟娘实在捉摸不透她的意思,只好开口问。
太后坐回榻上,拨着明亮的烛火,说:「你不觉得,她有一双好眼睛麽。」
「有一双能直视死的眼睛,是不容易的,只是还有些天真丶有些优柔寡断。」她停手,想了想,状似玩笑地问:「你说,这孩子是不是从小没吃过什麽苦头?叫阿冉诓骗一场,就是她受过最大的委屈了吧。」
涟娘讪讪地笑,与火光电石间明白了什麽。
她不再说话,退下去默默处理後事。
太后摆摆手,凌云殿的灯灭了,她躺在床上,想起曾经,自己很中意先帝的性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