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落入了一个陷阱——方才他以为这人是在耍诈,她想诈出家主大人的路线,可没想到她根本不关心家主大人甚至整个景阳寨的死活。
是了,这些大人物就是这样,他们只在乎那些能威胁自己权位的东西。
眼前这个人什麽也不缺,也不在乎,景阳寨内部有她的细作,而能威胁到她的丶上京的神秘人物,他则根本不熟悉。
家主大人究竟有没有顺利离开大梁,他不敢赌。
郑鲁才瞧了一眼林忱,只得在心里惊叹她的老成聪慧。
他早同殿下说过,上京的公子只与景阳寨一把手单线联络。
这样巧妙地把目标转换,不但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谎。虚虚实实之间,更令瀛洲人没法以目的相要挟。
这些精微细小的心思,竟能被一个人掌控得如此巧妙。
「是谁,你现在说出来,殿下无所谓安西的这些破事,但你若不知道,留着你们亦是无用。」郑鲁才帮忙掠阵。
瀛洲人瘫在地上,喃喃着,浑身湿软。
林忱一动不动,片刻之後,起身欲走。
「我——我知道!」瀛洲人慌张着伸手,深喘着气,「只要攻下景阳寨,抓住那蛮子!」
林忱冷笑道:「拖你们的福,没把此人带走。你家主子独个儿逃命,必是没想着给兄弟留活路了,景阳寨的馀粮撑不了多久,届时把他们的头颅放在一块,也是成全兄弟之谊。」
瀛洲人瞧林忱一副耐性用尽的样子,慌不择路,道:「不…不,殿下留步。」
他飞速地琢磨还有什麽利益可以打动林忱,吐露道:「安西十里林场东侧的地里,还有万旦粮食,没有粮食,要攻打寨子何其困难!」
林忱袖中的手收紧了,面上仍是淡淡的,似乎不为所动。
那瀛洲人心又凉了一半,推测她是早知道了。
是了,若不是抓到了大人,这消息如何不使人振奋呢。
他兀自悲观消沉,林忱心里却很轻快,如此一来,萧冉便可以先行撤兵,不必冒着风险去攻打寨子了。
正预备叫人去追回锦衣卫的队伍,心里却忽然划过一个念头,似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过一丝阴霾。
万旦粮食,几乎应当是全副身家。
景阳寨的蛮人不可能这样放心地倾家相托,双方达成协议,约定了埋粮地点,瀛洲人却自有算盘提前开溜。
消息传到寨中,蛮人既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,将粮食送返家乡的希冀又落空,难道不会拼死一搏?
她的心扑通一下,像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。
却听得身後瀛洲人还在苦苦哀求:「又或者用这些粮食以诱敌,家主大人临行前叫人往寨上报信,说自己已经烧了全部的粮食以激怒那蛮子。本是为了让山寨的人多拖延一会安西的兵力…只要,只要让他们再看见希望,攻寨的难度就大为减低了。」
林忱的脸色变得煞白,眼前似乎黑刷刷地飞过一群蛾子,头晕目眩,幻想中只有萧冉枯败的身影。
第56章生死
与一个井底之蛙般的山匪残党斗智,对林忱来说算不得难事。
当她骑上乌笙,扯缰启行的时候,月亮落在石板上的清霜还未散去。
郑鲁才在部堂门口目送,竹秀扯着马,回首对他对视一眼。
「殿下,该劝的臣已尽数说过,您仍旧要以身犯险,去那凶恶之地吗?」郑鲁才长揖下去,「安西已经调不出兵马随侍,只凭着您的几个近卫,去了,於大局无补。」
竹秀也道:「其实殿下应该信任常侍的,事情也未必就如您所料的那般凶险。」
他们的话音随着树叶一同飘落下去,落到乌笙焦躁打转的马蹄旁。
林忱坐在马上,外边只披了件浅白麦色的披风,身上没有一片铁甲,狂风卷过,瘦高挑儿的人纹丝不动。
她的手抚过黑色的马鬃,马颈上还挂着萧冉来路上闹着挂上去的小银铃铛。
「的确无补…可天要亮了,山里还没传消息来。」林忱仰头看天上时隐时现的月光。
她去意已决,郑鲁才沉默良久,只好上前,在马下双手奉上一枚符结。
「这是拙荆在庙里求的,望能保殿下与常侍平安归来。」
林忱淡淡地笑了下,转缰起行。
竹秀跟在她身後。
郑鲁才望着一行七八人离去的背影,带着难以释怀的疑惑。他始终难以将林忱看作一个女人,而他自己身为一个男人,则是永远无法将「冲冠一怒为红颜」这话解作单纯的情感羁绊。
毕竟,只有当红颜背後是权力,这怒火才值得发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