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麽…也好。」她说着,准备退下去。
林忱却在这几息之间忽然一问:「打他的人是谁?」
青萍赶忙回身:「这正是为难之处,是京城冯氏的人。」
京城冯氏与平城张氏并举,乃世家豪族之首,因其在天子脚下,朝中关系盘根错节,权势更炽。
林忱合上了门,细细斟酌半晌。
「昨夜他是否在河畔冲撞了冯家的某位贵人?既是家丁打人,总该有个由头吧。」
青萍摇了摇头:「小师父有所不知,冯家势大,连那狗奴才气焰也嚣张。我问他们因何殴打百姓,他们竟一句话也不说,端得我们拿他没办法。」
林忱倚着门,睫毛簌簌地扑动。
她思考时极专注,因此也没发现门缝悄悄打开了一条。
「这事儿有趣…」她单手按着额角,垂头说:「冯家的人都在京中,没有差事,也没有生意,谁会特意到云城这样荒僻的地方作乐?」
青萍一怔。
「我在萧常侍那儿听说,宰相对赵庭芳的评价颇高,此时又正是科考放榜的日子,他何以还留在云城,且不顾礼数纠缠到醉香楼去。」
这些零散的细枝末节实在是人人皆知,然而一旦被串起来,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桩殴伤案瞬间变得扑朔迷离。
青萍又是胆寒又是怀疑。
「小师父这麽说,是不是太多虑了?」她问:「也许就是他得罪了冯家的下人,那几个一时冲动将他打了罢了。」
林忱点头:「的确如此。」
不等青萍愕然,她又说:「只是不论原因为何,对你们姑娘来说,这都是一桩好事。」
青萍脑子打转,实在不解。
林忱却只告诉她:「总之,一会你将此事告知你家姑娘即可。」她抬脚要走,想了想又添道:「只别提我。」
她话音儿还没落,便听见两声拍掌。
「好智谋啊。」门哗一下开了,萧冉拢着衣衫:「那天驿馆无人,小师父也是这样推演出会有杀手上门麽?」
林忱想走没走成,有种被捉住的失措感。
「见微知着,一叶落而知秋。小师父的本事,堪与前朝的黑衣宰相并论。」
这话实在夸大,林忱听了都害臊。
「不过比常人思虑周全几分,不值一提。」她扭头,有些躲闪。
萧冉迈过门槛,身上带着酒後的倦懒,到林忱身边,扶住她的肩:「我要去前厅,瞧瞧这是一起子什麽刁民,竟敢聚众斗殴。小师父,同去否?」
她最後这几个字低低的,仿佛说道最後这几分气已尽了,缱绻柔顺地匍匐在林忱的耳朵边上,只等着她转头采撷。
那一小块皮肤受了刺激,惊惧地颤栗起来,连带着耳廓都变得通红。
林忱赶忙甩掉扒在自己身上的精怪,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,言简意赅:「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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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庭芳站在堂下,左眼挂着淤青,赤膊尚在流血,看着分外凄惨。
胡县官捋了把短髭,偷着瞥了眼屏风。
屏风後坐着的两位中间摆了张小桌,上边的茶水还冒着热乎气。
「咳…堂下提告,举人,赵庭芳。被告,冯家家丁四人…」他敲了敲桌面,问:「何故於醉香楼画舫河畔聚众斗殴?」
赵庭芳垂首不语,那冯家家丁四个七嘴八舌道:「不是斗殴,不是斗殴,这小子又没怎麽样!」
「是他冲撞了我家主子,才稍微给了点教训。」
「太爷您怎麽不问问醉香楼那种地方,他一个穷光蛋去干什麽?肯定是居心不良。」
他们言辞狂放,赵庭芳好歹有着举人的功名,到了衙门都不必跪拜,他们却全不把人放在眼里。
胡县官头痛不已,拍了下惊堂木。
「安静!派一个人出来说。」
阿大站出来,指着赵庭芳的鼻子道:「太爷,我们家主子。哦,也就是冯总管,昨晚上去醉香楼夜游,谁知道这小子不长眼睛,愣往我们家总管身上撞。」
胡县官不耐道:「就因为这点小事,你们就把人打成这样?」
阿大道:「那倒不是,主要是因为总管上船後,发现身上的钱袋不见了。去醉香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行窃之人,自然就是这小子。」
呵,真是滑天下之大稽,胡县官摇摇头无奈地想。
他看着这几个人,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赵庭芳,打圆场道:「你说人家行窃,那也需到衙门递诉状,私下打人算怎麽回事啊!」
阿大连连陪笑点头。
「还有,要是没法证明钱是提告偷的,你们还得赔付人家的药钱。」胡县官清清嗓子:「这是另一个案子了,容後再议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