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边律抱着程佳澄的猫出门後,居然又接到了通话。是安兴民,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安兴民。
他在哽咽,同时,只说了一句话:“安境想见你。”
边律意识到了什麽,他答应了。安兴民让他原地等着,待会儿有车子上来接他,问过了,却不是法庭,是一处未曾公开的监狱,据说也不会上法庭了。
他下了车,被人问过身份,然後领了进去。这个过程里边律心跳如鼓,就连头顶微弱的白炽灯也抒写他的紧张和不安,这里很冷,也很安静,过道里只有他们俩哒哒的脚步声,一切都仿佛暗示着回天乏力无计可施。
到了。边律透过一扇栏门,进了去,在隔离着光质硬化墙的後面看到了安境。他换了便服,是他初见时他穿的那身,很潮,很有范儿,也很帅。
他剃了光头,应该是照了狱照,脸色也有点憔悴,可能是吃得不好,依然有眼窝青,看来也没睡好。然後捏着电话的指关节瘦了,指甲也长了,没修。
他戳着透明的光墙,指了指,用口语告诉边律,电话在这边,这种老式的你得像我一样拿起来听。
边律照做了,听到了安境低嗓却又淡然的嗓音说:“额……我说点什麽好?要不还是你开话题?”
边律垂了垂头,觉得喉咙又开始堵。他艰难开口:“你想当首领吗?正儿八经回答我。”
“说不想,显得太清高。”安境干笑了两声,说:“说真想啊,其实我还真不想。你看我这性格,其实也就不是个适合坐办公室的人嘛。”
“哦。”边律应了一声没太相信,心里愈发不安。
“我是真喜欢艺术啊其实。”安境说,“你应该,也看出来了吧边律?有些事我干出来,那都是迫于形势因为压力啊,我,我就一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混子哈哈,你们别那麽当真成吗?笑死了,不是有这麽个爹,谁乐意啊,我长这麽帅一哥,我干什麽不好我非要坐办公室?他妈的,整天提一保温杯穿大裤衩为了融入环境我容易吗我?”
安境一直在笑,笑得诡异,笑得离谱,笑得眼含热泪。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接的结局。
“……”边律噗嗤笑了出声,肩膀颤抖,而後问:“艺术家是政治家拿来牺牲的,你想死啊?”
“何乐而不为呢。”安境回答边律,“往小了说,我扰乱社会治安,往大了,我是犯了叛国罪的人。荧光病暴露後,为什麽夏国和蓝洲都不接纳我?因为他们门清,我也门清,我是他们的打手。我能有今天,不是我的本事,而是他们的本事。”
边律听着,心里压抑愤懑,敢怒不敢言。他刚想开口反驳,但安境打断了他意味深长地说:“记得我送你的那个秒表吗?你有没有好好保管?”
边律点头,从脖子里掏出来,安境看着他的动作说:“我死了之後你一定要保护好安静,不要把他放到人前来,他是这世界上唯一有独立意识的AI。他是奇迹,算作我的遗愿,帮我照顾好他。”
秒表很厚,边律拧了拧,结果从夹层蹦出了个,子弹。
边律看到它就明白了。
他们干革命的,手里永远留着一个子弹给自己,如果赠送旁人,那这个人,一定是他所珍重的人。
真是感谢,安境原来也爱死了边律。
但同时他又让边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。
边律被这句话震得头皮发麻,几乎是恐惧般的。他颤声,他明白了什麽,却又不敢确定,他还是不太明白安境的意思,他愤怒地质问他:“你的意思是,你去死,然後让你的AI来替代你爱我?”
边律绷不住表情,所有的情绪都土崩瓦解,他气得发抖,同时恼恨得想死,更绝望得几近奔溃。他甚至想撕了这道墙冲进去把安境抓出来越狱。
“你太恶心人了安境……你太恶心了……”边律捏紧了手里的话筒,他哽咽,他痛苦,他想哭但又忍了又忍,还是包不住情绪呛着哭了出来。这辈子,他第一次这麽绝望无助,他仿佛也领会到了安境在那间房子里的感受,把灵魂都拉出来搅烂了一通再塞回去的好滋味。
这感觉很快褪却,又变成了平静,边律哭得累了。看向安境只觉得心里死寂一片,他也终于像极了安境,彻彻底底地被他给异化,他们是同类人了。
“我不可能爱上你的替身,你就是你,安境。”边律说:“我接受不了,除了你本人以外的,任何替代。我爱的是你的人,不是AI,哪怕它跟你一模一样。那个小遥控器我保留,我不会打开,我爱你安境。”
安境看去他,千言万语双目婆娑泛泪,堵在喉咙,不能言语,他恶狠狠地质声:“我好歹干了多年,死之前,他们许诺我一个心愿,我一开始选的是安乐死。但是现在,我想改了。我要你,边律,用你手上的那颗子弹,送我走。”
边律脑子二次轰鸣,颤声:“你不是人……真的。”
安境决绝地看着他说:“我还是很有话语权的,你如果不照做,边律,你也别想从这里踏出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