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城的花忽得沉寂了下来,变得黯淡。耳畔只剩下了马蹄声,若铜锤鼓地,惊心动魄,像是陨星袭地前的宁静——连风都停了下来,宁静得令人窒息。
李娇快步下楼,不去理会。
能和我有什麽关系?她暗自嗤笑一声。
走下城楼的那一瞬,马儿冲了进来。
血气扑面而来,浓浓压在每个人的肩上,而後又沉沉涌入鼻腔,带着细碎的尖刺,划破了宁静的假象,一切都在以一种接近光的速度开始崩塌,所有的色彩驳杂地混在一起,鲜艳得诡异。
像是仲春的花,暖暖融作一团,每一片花瓣下都暗藏着斑斑锈迹,满是腐旧的腥气。
“大长公主遇刺身亡——山贼……”後面说了什麽,李娇已经听不见了。
好痛。分不清是哪里在痛,五脏六腑仿佛被揉碎了又硬生生拼起来,身体以一种生硬而古怪的姿态行走着,她猝然跌落到地上,呕出一口腥血。
手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势撑着自己站起来,手腕就这样脱臼了,她浑不在意,跌撞着起身,连爬带滚,去追那匹黑马。
走得太急了,她再一次跌倒在地上,似有一声长叹,擡头,是一双干净而温柔的眼睛——马儿的眼睛。马儿停在了不远的前处。
那人似乎伤得太重了,滚下马来,绝望地喘息着,若搁浅的鱼。
马儿亦粗粗喘着气,油亮而富有光泽的皮毛上覆上了一层薄汗,可它的眼睛却依旧是平静的,若一汪静潭,安宁,温良,了无波澜,让人的心不由地沉下来,几乎要贴在地上。
李娇凝望着马儿,就像是在凝望着深渊,又像在凝望着镜子——她看见了她自己,形容枯槁,憔悴黯淡,衣带渐宽。
愣愣跪坐在地上,她微微颤抖着爬向地上那人,语气平静,问道:“你方才说,谁遇刺了?”
若一条被掏空内脏的死鱼,那人干瘪而无力,绝望地瞪着一双眼睛,半晌,才听见微弱的声音幽幽传来,像是从冥府飘来的一抹青烟:“山贼……作乱……大……大长公主……遇刺……身亡……”
语毕就咽气了。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空然地睁着,怒视着无尽的虚空。一束光打下来,却照得那双眼睛愈发的空洞,似是深渊。
阳光像是流动的冰,将人包裹。太阳堪堪挣扎着爬上来,像一粒完美无缺的血泪,红得发暗,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,滴落,染红人间。
李娇轻轻放下了她,割下衣袍盖住她的脸,而後挣扎着站起来,爬上了那匹黑马。
冷汗打湿了她的衣襟,发丝若蛇尾般缠绕在脸庞,李娇擡手随意拭去额间的汗珠,长舒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。
“带我去找她,好马儿,带我去找她,求你了……”她语辞模糊而哽咽,像是雨打湿的冷霜。
阿媖从城楼上追下来,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,见李娇这副模样,她也不再多问,只是擡手将自己的斩蛇刀扔向李娇。
二人对视一眼,李娇按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扭,将脱臼的手接了回去,而後背手结果那把大刀,手臂微颤。
兵器漆黑,寒凉,极重,刀刃被磨的发亮,若星子划破长夜,是把杀人的好兵器。
单手握住斩蛇刀,冰冷的触感使她冷静了几分,再次长舒一口气,她朝阿媖淡淡一笑。
是极其浅淡的笑意,若月色下被露气打湿的薄花,比月色还轻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李娇微微颔首,揉了揉阿媖的头,而後不再多言。轻轻拍了拍马背,只听她低声道:“好孩子,带我去找她。”
马儿听不懂她的话语,但却听得见她的心跳。马蹄上的血迹染红了长街,马儿载着她奔出城去,远方的朝日若残阳般血红透天,骇人得很。
尽管每天都有日出,但今日,莫名的,没有人知道这轮红日将要去往何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