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自由,要回家!
五岁那年,先帝就是带着自己一路东行去到胤都。
如今,十四年後,她沿着走过的路回去,虽然记不清当年的路线,好在东陆水路纵横,渴了就喝溪水,饿了就啃街边的馒头,离那座城越来越远。
行了一夜一天,算算时间,羽真隐他俩北上,路途比自己西行来得要短,此时应该已经进入北陆地界。
她用身上所剩的东西置办了一身行头——杏色的紧袖衣裙,一匹马,一个水壶。
她还梳了两条麻花辫,长长地垂在腰间,头上只剩下那根素银簪子斜插着。
这副装扮是宿弦在红枫镇生活时的样子,从前啊,她记得自己也是扎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,穿着粗布麻衣,替有钱人家清理牛棚换几口吃的。
她已经很努力还原当初的模样了,就是不知道幼时的夥伴见到自己时还能认出来麽?
二丫还是喜欢光着脚丫子乱跑吗?
毛蛋可怜的稀疏头发多长了几根没有?
小镇外边儿那棵百年枫树还在吗?
那所曾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破庙是否已经杂草丛生?
深秋已至,漫山遍野的枫树红了,她该回家了,回那个阔别十四年的家。
一入皇城深似海,宿弦自打入了胤都,今儿还是头一次出远门。
东陆的河山如此壮丽,越向西边走,山越矮,河越少,越发贫瘠。
她看见沿街挑担叫卖的老妇,篓子里的萝卜特别水灵灵;路过某个村子时,孩童正你追我赶,险些撞到马上;还有小镇里正在举行秋日祭祀的人们,穿着奇异,脸上涂黑抹白,手拉手载歌载舞……
她看见晨露,听见霜融,吻过来自河谷和山涧的风,扬起落叶,在落日的深红笼罩下策马,朝着可期的目的地前进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。
没有血腥,没有牢房,没有算计。
宿弦就是宿弦,独一无二的宿弦,不是谁的学生,不是谁的谋士,不是谁的棋子,不是谁的新妇,是她自己。
红枫镇的宿弦。
经过打听,路过这个小镇,再往前走大约二十里路,有一家客栈。
她打算一直走,在天黑之前赶到客栈让马歇息歇息,难为它已经跑了一夜一天。
告别指路之人後,宿弦骑马再行过大概十里路,方才的广袤褪去,眼前树木葱茏,是深秋时节难得的翠色。
夕阳温和的馀晖透过绿树的枝丫被揉碎成无数光点撒在路上,距离道路百步之遥,树林的那边是一条河流。
马儿放慢了脚步,一人一马在林荫下踱步。
没有惬意,因为连一声鸟啼都没有,寂静得可怕,只听见马蹄的哒丶哒…以及自己的呼吸声。
作为箭手的敏锐让她不难察觉周遭埋伏在暗处的弓箭,此时正齐齐对准她,以待时机。
想不到,胤都中人行动如此之快,已经提前埋伏在前路了麽,不过论起对东陆山川地形的了解程度,她还是不如暗卫熟悉。
宿弦牵着缰绳,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路上,不敢贸然惊动他们。
忽地,深丛中惊起一只飞鸟。
沉闷的马蹄声骤然响起,明明方才还寂静无比的气氛瞬间凝重。
她勒紧缰绳,调头回望来时路,只见尘沙四起,大队的人马突然蜂拥而至,逐渐朝她逼近。
领在前头的人正是夜枭。
宿弦早已预料到是这种结果。
人和马往两边挪动,中间让出一条路来,等了一夜一天,她终于等到他了。
他穿着金丝绣成龙纹的黑袍,随着马蹄的哒哒作响,衆人纷纷低头,毕恭毕敬地立于两旁。
宿弦看着策马而来的故人,故人已经沾染上帝王之气,比从前更加凌厉淡漠。
他驱马走到衆人前面,只是扬一扬手,身後的人马立即齐齐往後退了一段儿,不敢怠慢。
“夫人,你想…去哪儿啊?”他问。
看见陆渊亲自来,她便放心了,也赌赢了。
从一开始宿弦就决定和羽真隐他们兵分两路,替他们转移陆渊的注意。若是陆渊亲自去追他们,则逃脱的机会少之又少,若是陆渊来追自己,则他俩就能顺利离开。
她很高兴,轻红和羽真隐总算平安归去。
宿弦终于松了一口气,此时此刻,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从容和安心。
“肃王大人,不…如今该改口叫陛下了。我一介平民,何德何能劳烦陛下出动潜龙卫?陛下,是来取我性命的吗?”
她的称呼和话语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