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麽忽然要求全村戴长命锁?
戴长命锁是个很明确的意象,长命百岁。难道是有什麽东西危及陈家村人的生命?这到底是一种礼俗意义的行为,还是这些长命锁真的是法器?
这时候燕惊寒忽然想起,虽然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没把长命锁挂在脖子上,但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应该是他们都有这个东西,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收起来了。可陈霁呢?既没有看他戴在脖子上,也没见他放在家里,甚至提都没提过。
想及此处,燕惊寒不禁小声开口发问:“陈博士,你的长命锁呢?”
“我没有那东西。”陈霁作为一个陈家村人,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长命锁对陈家村的象征意义,只觉得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,“我家里条件不好,我奶奶一个老太太还得养我这麽个天天等吃饭的孩子,手里更没什麽钱。那长命锁不是金的就是银的,一个锁头那麽重的克数,怎麽打得起。”
陈霁说完还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拿红绳子栓的银铃铛:“这恐怕是我身上最贵的物件了。”
陈敦还在挨家挨户地敲门,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一个样,无非就是“带锁”,并且是要求全家老小每个人都戴上长命锁。
“你有打探过,是陈家村有很多想你一样没有长命锁的人,还是单单就你一个没有?”燕惊寒盯着陈敦的身影,压低声音瞥了陈霁一眼。
陈霁思忖一阵,竟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。
再小的时候,不记得有关长命锁的事情。等他长到能关注这件事的年纪,恐怕得到上小学之後。学校的规章制度严,每天要穿校服,不允许戴饰品,自然没有几个同龄人还在脖子上挂着这东西。上初中以後就去了镇上,陈家村丶长命锁,全都是陈霁拼命想要逃离的,恨不得立马抛到脑後。
不过就算他小时候在意这件事,按照陈霁的性格,他也不会去问其他小朋友的。他奶奶心疼他,他要是巴巴地去问别人,表现出很想要个长命锁的样子,他奶奶必然得想办法给他弄一个来。
那不是给家里增加负担吗?
燕惊寒一看陈霁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,不由就泛起一阵疼惜。他小时候爹妈双职工,吃国家饭,不说多大富大贵,起码也是吃穿不愁。他想要什麽,只要不过分,爹妈就从来没短过他的。
太懂事的小孩儿听起来总是让人心里泛苦。
但道理不是这麽个道理。燕惊寒拉起了陈霁的手腕,指了指他手上那点银光:“陈家村人对长寿有种出乎寻常的执念,无论年纪人人都戴长命锁。结婚的时候撒寿字,祝新婚夫妇竟然要祝长命百岁,连宫观也要起名叫长生观。你既然能戴得了银饰,哪怕是铃铛这麽大的,中间空心的银饰,按照你们陈家村的习俗,这东西应该给你铸成长命锁的模样。”
听着燕惊寒的分析,陈霁的神色确实变得凝重起来,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,那种难以控制的惊恐厌恶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。
陈霁好像当场回到了那些年野猫子夜叫的晚上,没有猫长的陈霁被他奶奶搂在怀里。害怕丶发抖丶精神恍惚,外面是一声一声小儿夜啼一样的野猫哭叫,耳边是他奶奶长声短声的絮叨——
“长命百岁。”
“我娃长命百岁。”
幼小的陈霁从炕上睁开眼睛,他已经适应了黑暗。睁开眼睛的一瞬间,看见的是窑内显眼处挂着的一副人像。
那人穿得镂金画彩,顶戴莲冠,手里拿着一柄拂尘,用细长的眼睛盯着他。
死死盯着他。
耳边回荡着梦呓一样的声响:“天上白玉京,十二楼五城。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”
可你没有长命锁。
你不受帝君的赐福,你受不起帝君的抚顶礼。你是早夭的孩子,短折的童子。
你不会长命百岁。
陈霁的精神剧烈震荡,明明没有入梦,却好像魇住了。只听见有人在叫他,却被那双记忆中的眼睛死死钉在了幼年的身体里,动弹不得。
“陈霁!陈霁!”
陈霁猛然清醒过来,细长的眼睛消失了,他面前是燕惊寒担忧的面孔。
耳边小儿夜啼一样的野猫子叫,成了一声真的,人的失声尖叫:“啊!”
所有的村民齐刷刷打开了们,陈敦一行老人齐刷刷转过了头。
一群人黑压压朝着声音的方向涌流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