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燕惊寒再有意识的时候,是在一间病房里。
这几乎算是一个小套间,里面甚至还带着一个卫生间。
来来往往的护士都蒙着脸,穿着防护服,他的身上从上到下都贴着冰凉的圆片片。这些圆片片上都接着管子,最後全部连在一个机器上,机器上面红的绿的光乱闪,还发出“嘀嘀嘀”的响声。
这个房间有着三面大白墙,还有一面是一整块的玻璃。
燕惊寒每天就看着很多人从这里来来去去,喂他饭丶喂他药。很多人站在外面看他,眉头紧皱,比比划划说着什麽东西,他听不见。
那些人有时候也会穿着防护服进来,问他一些起奇奇怪怪的话。
有些他知道,有些他不知道。
但做每件事燕惊寒都很配合,他吃饭吃得干净,吃药从来不含糊,问他话他也每一句都答。
他很乖,很听话,只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可以见到兰兰阿姨,什麽时候能见到小师兄。
于是他终于等到一次问话结束後,向面前人询问了这个问题。那个人皱起了眉头,询问跟在後面的人这两个人是谁。
几个人嘀嘀咕咕了一声,一个传一个,一个传一个,没有人知道他问的这两个人是谁。
最後终于有一个人开了口:“他说的这个‘兰兰’是‘零壹’吧?海沽市局派出去那个卧底。”
开口的那个大人,周围人喊他“大梁”。
可最终也没有人知道小师兄是谁,因为连燕惊寒也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他的师兄师弟太多了,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。
面前郑重点了点头,拍拍他的後脑勺,让他“等一等”。
燕惊寒看向天花板的灯。他知道,自己一天要吃三次饭,三次药,天花板的灯每天早晨起床会开一次,晚上睡觉会关掉。三顿饭,两次开关灯,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。
他一直等,一直数,一直数到他不会数的数字。
兰兰阿姨还没有教过他。
终于有一天,他在那面大的透明玻璃外面,看见了兰兰阿姨。
她穿着和之来外面看他的人一样的衣服,戴着大檐帽,挥手朝他微笑。
那是他第一回推开小桌子上的饭碗,从椅子上跳下来,跑到玻璃面前。
“妈妈。”燕惊寒这样喊。
玻璃罩子打开了,兰兰阿姨没有穿防护服就走进来,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:“我不需要穿防护服,从前就是我带他——是个很调皮又很听话的小朋友。”
小朋友,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。
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有点能看懂人脸色了。来来往往的大人,好像有的人可怜他,好像有的人讨厌他,也好像有的人害怕他。
他们好像在拿他当怪物。
但只有兰兰阿姨说,他是个调皮又听话的小朋友。
兰兰阿姨在他的面前蹲下来,朝着他张开手臂。燕惊寒好像真的成了一只小燕子,飞扑进她的怀里:“妈妈。”
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兰兰阿姨笑话他明明个头长高了,却还是只会哭鼻子,笑完了还是把他搂在怀里: “我就说我会带你出来吧,我们拉过勾的,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。”
于是燕惊寒抹掉了眼泪,他还想起他和另一个人拉勾的事情:“小师兄呢?小师兄到哪里去了?”
兰兰阿姨拉勾的事情做到了,可他拉勾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呢。
“他回家了。”兰兰阿姨还是冲着他笑,牙很白,给了燕惊寒一种莫名的底气,“他奶奶接他回家去了。”
燕惊寒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太好了,小师兄没有死。
“可我还不知道小师兄的名字呢。”燕惊寒有些委屈,抠了抠自己的指甲。他答应小师兄的事没有做到,也不知道以後再见了小师兄,他还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。
“以後有的是机会。”兰兰阿姨仿佛有什麽很高兴的事,不是哄孩子的表情,她十拿九稳丶胸有成竹,非常郑重地和燕惊寒说,“你也很快会有家的,有自己的房间,有自己的书和玩具,还能上幼儿园。”
她说的有些东西,燕惊寒不太明白,擡着头看着她眨眨眼睛。
兰兰阿姨捧住了他的脸蛋儿:“你也可以一直叫我妈妈。”
“章佩兰,你要想清楚。”站在兰兰阿姨身後有好几个人,燕惊寒分不清楚是哪个大人在说话,“他的危险评估还没有确定,他到底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。更何况,就算他不是个怪物,也是个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邪教里,从来没有接受过社会化的小孩。”
章佩兰回头,白了那个人一眼,语气无比坚定: “只要思想不滑坡,办法总比困难多!”
接着,她再转回头来,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,冲着燕惊寒伸出来小拇指:“我答应你的事情,一定会办到。”
“拉鈎上吊,一百年不许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