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确实单单只有她一个人敢这麽跟他说话。
杨局嘴唇哆嗦了几下,差点就要厥过去:“是,你是把他当成人了,可你不把我当人!我还想踏踏实实退休呢!留他一命可以,但他这样的力量今後终究是个祸患,闭了灵眼,毁了慧根。彻底废了他的本事,他爱怎麽活怎麽活去!”
章佩兰看了看趴伏在地上的燕惊寒。
十四岁的燕惊寒,虽然学习稀烂,但到底是个守规矩的学生——本来就是走後门来的,再不规矩些,他爹妈的老脸没处搁了。
非常遵守校规的燕惊寒剪了一个短短的发型,短到甚至看不出他是自来卷。
短发的燕惊寒,有一个毛绒绒的後脑勺。每次练完功,一脑门的汗珠,他就会像狗甩水一样把甩甩脑袋,人为制造出一个小型喷泉。
甩完脑瓜子的燕惊寒手里再次握紧小白,冲着章佩兰笑。那时候老在太阳底下晒着,人晒得黑,牙就显得更白:“妈,等我进了局里你是不是还没退休啊?”
“就我这实力,到时候肯定没人说闲话,说我是靠着爹妈的关系才进来的。”
章佩兰就垂下视线,摸了摸他的头:“刀鞘造好了,刀就安全了。给他点时间——八年,等他到大学毕业的年纪。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能达到特情局所需要的安全程度,也没能进入特情局接受管束,不用您说,我会亲自废了他。”
这是一段燕惊寒远不知道的记忆。
他只记得他神志不清,敌我不分,无法控制。
他是在特情局模拟演练时失控的,伤了他的父母还有很多他熟悉的每天都打招呼的叔和姨。
也幸好是在特情局演练时失控的,伤害很快就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,没有伤及无辜。
他只记得自此之後,他的身上多了一道封印。
出了天大的事也只能告诉自己,要心平气和。
用无名火时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,不能冲破封印,不能完全燃烧。
用燕惊寒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不能“放大招”了。
他还多了很多味道很恶心的药,带着不方便,于是全被做成了棒棒糖的形状。
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老爹老娘更加严苛的管教——他没有别的路走,他今後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一年又一年过去,邻居家的哥哥姐姐要麽接了父母的班,譬如周若冲。她是道学院毕业的优等生,一毕业就考上了家门口的编制。
要麽,就是做一些和玄门彻底无关的事,譬如徐浩南。上名校,读研究生,毕业以後估计也不太需要父母帮衬。
只有他,一直在路上摇摆。
八年,今年就是第八年。他即将在一个月後的六月大学毕业。
他时常这样安慰自己,就算做个普通人也无所谓,只要他“正常”。
但他今天站在这里,站在十四岁的自己的身前,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十四岁之前的理想。
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?
让他丧失理想之後还要继续丧失身份,如果他不是“燕惊寒”,不是章佩兰和燕卫东的孩子,那他又该是谁?
是二十年前叫“万寿永生教”现在叫“天光”的邪教造出来的怪物,是今天突然蹦出来的不认识女人的孩子,是二十年前“万寿永生”大祭里最重要的祭品之一。
是莫名其妙的人造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刀。
可谁又是燕惊寒呢?
是地上趴着的这个十四岁的初中生,还是现在像幽灵游魂一样置身于不知何处不知何年的一段记忆里的……
二十二岁的他。
记忆里的阳光不会向西偏移,记忆里的章佩兰也还是八年前的模样,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他的眼前,噼里啪啦像玻璃一样碎成了无数块。
燕惊寒在这些记忆碎片彻底碎成齑粉之前捕捉到了章佩兰的面孔。
她总是那样看着他。
坚定丶勇猛丶刚强。
那是他的妈妈。
他只来得及在这段记忆彻底成为往事尘埃之前再看一眼。
“妈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