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
某天,陆见晰和夏皖约饭。
这天夏皎皎放了半天假期,三人一起吃了一顿便饭。
晚饭後,夏皎皎要回学校了,陆见晰干脆送佛送到西,先送她去学校,再送夏皖回家。
前段时间陆见晰出差,算起来和夏皖有半个月没见了。
送夏皖回家的路上,两人分享这半个月遇到的趣事。
突然,陆见晰的电话响起了。
电话铃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。
陆见晰找了个位置停车,拿起电话,是一串陌生号码。
他内心一突,心跳莫名加快。
深呼吸,勉强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,他接通了电话。
“喂……”
“你好,请问是陆见晰先生吗?这里是医院,您的父亲于今天下午两点四十六分离世了……”对面的人郑重地通知陆见晰,明明平常再正常不过的声音,为何现在却冷冰冰的呢?
陆见晰脸上表情凝固,大脑里却还思考着这个问题。
大概是因为父亲去世了吧。
……
原来……
是父亲去世了啊……
“清清,爸爸不是不爱你,他只是不习惯笑,也不知道怎麽笑……”不合时宜地,脑海里浮现出六岁时母亲说的话。
那个温柔的女人,在说这话的时候,脸上有些无奈,但更多的,是幸福。
“清清呀,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,就是希望,你能用心,看清楚这个世界。”她揉揉他头顶的软发,“有时候看一个人爱不爱你,在不在意你,不是看他说了什麽,脸上的表情温不温柔,而是看他做了什麽,付出了什麽……”
那时候的阳光烫的刺眼,回忆里的小孩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,拥有爱他的爸爸妈妈,美满的家庭。
或许就是因为拥有过全心全意满到溢出来的爱,所以当它减少丶蒙上阴霾的时候,才会更加敏锐地察觉到吧。
其实他很幸运了,童年快乐无忧,母亲是个温柔而极其有原则的人,有这样的母亲养育,是他一生之幸。
虽然母亲那时病得很重,却也为了他撑了很久,只是他这一生最为後悔的事,就是没能送母亲一程。
十七岁,他考进了英国最好的大学,壮志凌云,恰是鲜衣怒马少年郎,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。
新的境遇,给他新的啓发,他想要为自己的人生奋斗一个新的道路,母亲很支持他。
于是他心安理得以校为家,忙着自己的事物。
那段时间父亲也很忙,忙着公司拓展业务。
因为那时母亲病情虽然严重,却算稳定,他们满心以为她还能坚持,新的医生也答应飞过来为她看病……
可惜,他们以为只是他们以为,母亲已经没有时间了。
陆见晰还记得那天,是个朝阳灿灿的日子,接到母亲死迅匆匆赶回的他却觉得这太阳,比冰还冷。
他和父亲,都有各自的理由,好似这样,就能撇清母亲病发时无人陪在身侧的罪责。
可他们心里明白,这样的错过,会是一辈子刺入心脏的刀刃。
漫天的後悔和悲伤将他和父亲淹没,尽管两个人没有争吵,甚至没有对视,却在母亲葬礼结束後,彼此疏远。
也许有罪过,也许互相埋怨过,但他们始终是父子,亲缘无法割舍,可是,却没办法原谅了。
身为儿子,身为丈夫,无法原谅彼此,也无法原谅自己。
此後,父亲好像丧失了所有开疆拓土的欲望,而他,带着孤寂继续求学。
索性,不负母亲的期望,父亲没有自暴自弃,而他,也走在追寻梦想的道路上,大概长成了母亲想象里的样子——
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磨如琢……充耳琇莹,会牟如星……如金如锡,如圭如璧……宽兮绰兮,猗重较兮。善戏谑兮,不为虐兮……〔1〕
这首诗还是小时候母亲教他的。
想来母亲见到现在的他,也会欣慰吧。
可是,父亲呢?
从小,父亲就像沉默的大山,不像母亲,一切直白热烈。
父亲的所有,深沉而静默,让他不自觉忽视了很多。
父亲对母亲的爱,让他无法原谅自己;而父亲对自己的爱,让他即使无法原谅这个儿子,却也想世上一切美好降落在儿子身上。
虽然他从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