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5章【第一百五十五章】生死决
【第一百五十五章】
天降暴雨,雨声滂沱,臯兰山笼罩于一片雾沉沉的水汽之中,俨若海上一艘即将倾覆的巨舰。
羌营帐帘前,羌王驻守久矣,他身後是一衆乌泱泱的羌兵和侍婢,衆人形似纸作的偶人,没有任何面部表情,只馀一片空白萧索的死寂。
少时,一只纤细皓白的手徐缓地搴开营帐,那大红霞袖随着搴帘的动作而荡漾成了一圈圈血色涟漪,沈莺歌在涟漪之中淡出,她半张脸皆是蘸满了血,双眸沉静无澜,反而衬得檀唇苍白如雪,手中只馀下一只空荡荡的酒盏,盏中无液。
巨阙在一旁撑着巨伞,羌王细致地打量着她的状态,见她双膝微软,行将瘫倒,适时抻臂扶住了她,道:“事办得如何了?”
沈莺歌张了张口,想要说话,但体内的气力似乎消耗殆尽了,道不出只言片语,最终只是虚弱地点了点螓首,且将酒盏递给了羌王,让他查实。
羌王一晌接过酒盏,一晌揭帘入内。沈莺歌并未跟随进去,而是静静地立在帐帘之外,随後,帐帘内响起了羌王的朗声长笑,他吩咐巨阙等一干人入内,合力将谢瓒奄奄一息的身躯擡起,投入事先搭建好的祭天台之上。
祭天台极高且耸,约莫有半丈,台前放置有一架木梯,羌王将正熊熊燃烧的火把递至沈莺歌面前,温情款款道:“爱妃,你负责纵这一把火。”
他的意思是,命沈莺歌亲手烧死自己的爱人。
谢瓒并未真正断气,毒素在他的体内不断发作,他口中一直渗着浓郁的血渍,雨丝浇于身上,固然是冷的,但也冷不过心。他撑起沉甸甸的眼皮,视线拨开浓重的水汽雨雾,朝着沈莺歌凝睇而去。
她仍旧是一席大红嫁衣,红得胜火,烈得如霞,接过火把之时,她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,并没未刻意迎上,而是选择低垂着眼睑,执着火把缓缓行前。
她双足之时的枷锁已经解开,脚上穿着轻盈的云头绣鞋,每一步却恍同重逾千钧,缓且慢,步履一声一声震在了他的心口上。
“砰”的一声响,衆目睽睽之下,沈莺歌将火把一举纵入祭天台之上,祭天台早已浇洒了诸多酥桐油,蘸火即燃,火势直直冲天而起,雨侵不灭。
在长达一个时辰的时间里,羌王亲眼目睹着谢瓒的尸首化为腐烂,墨云之下盘旋着诸多黑羽苍鹫,见状,纷纷俯冲之下啄食其躯。
雨雾之中忽而弥散着一股子烧焦糜烂的气息,极其刺鼻难闻。
他一边将沈莺歌怒揽在怀,一便狞厉地笑道:“谢延暻啊谢延暻,被爱人焚烧,一朝连骨灰都不曾剩下的滋味如何?”
话落,他明显觉知到沈莺歌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,但羌王陷入了一种劲敌已灭的欢喜之中,丝毫不以为意。谢瓒之死如一折泄了火的纸书,顷刻之间,传遍了整座羌军大营。
前有天宿卫全军覆没,後有嵩朝名宰身死祭天,哪怕尚未屠遍嵩军,还留有温嶂一脉的势力,但那又如何?嵩军此刻群龙无首,几如断了螯钳的肥蟹,哪怕要反抗平乱,也是形同蚍蜉撼树!
谢瓒遭罹火殛後,羌王连续两夜大设庆功宴,以振奋诸君士气,酒过三巡,羌王带着一身酒气回到芙蓉帐内,意欲好好疼爱美人一番。
刚一揭开衾被,一股子糜艳的香气盈鼻而至,羌王忍不住眯了眯眼睛,只听衾被之中的女郎道:“昨日做了腌臜的勾当,蘸染了邪气,总觉得双手不甚干净,方才去做了半个时辰的香浴,王爷不会见怪罢?”
“怎会?”
羌王大笑,执起沈莺歌的纤纤柔荑,放置鼻腔前浅浅一嗅,或许酒意上了头,他觉得这一股香味格外好闻,嘴唇便是贴着她的蔻丹亲吻了上去。
横勾于帐帘之外的月牙玉鈎揭了去,双帘垂落,旖-旎的氛围一霎地充溢于芙蓉帐内。
案台的红烛正在蒙昧地扭来晃去。
沈莺歌托掬羌王的脸,诱导着他一步一步陷入沉沦。
羌王亦是食髓知味,大掌扯曳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,岑寂的空气之中乍然响起了一阵引人浮想联翩的裂帛之声。
羌王已然是歇下了心防。
沈莺歌淡淡地掀起了眼眸,薄唇抿起了一抹笑意。
不知是在何时,耽溺于温柔乡的羌王,蓦觉胸口一痛。
他悉身僵滞,俯眸下视,倏然发现一枚银针扎在了他心前的膻中穴上,银针细小,纤不可察,但他觉得此针威力不容小觑。因为当他意识到危险突临之时,沈莺歌一掌震拍在他的心膛,既快且狠地将银针悉数推入他的心脉大穴。
伴随着一阵轻微软麻的刺痛,羌王饶是要反击,但竟觉浑身都使不上劲儿!
随着银针逐步深入心脉,他的内功被某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锁住了,羌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,沈莺歌今夜沐浴的香,香料并不纯粹,怕是掺杂了迷毒!
他眸心一瞠,怒声道:“沈莺歌,你胆敢在本王身上使诈?!”
沈莺歌翻身速速坐于羌王的背脊之上,双掌一左一□□抚在羌王的下颔上侧:“可知晓你的弟弟左贤王,是如何死的麽?”
她掌上略微施了力道,温软的香氛之中一下子撞入了一阵骨裂之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