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遒与沈老夫人虽说明面母慈子孝,但实质上,关系并不很亲厚。数年前,沈老夫人觉察到他暗中为卧佛效命後,一怒之下,在祖祠里把他的名字从族谱划去了,当他不是沈家的人,也不认他这个儿子。
沈遒有些难过,但很快就不那麽难过了,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重振的沈家的门庭,及至卧佛大计将成,沈老夫人一定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。
不过,徐氏整日“老货”“老货”地唤,让沈遒罕见地生出了一丝不虞,他淡淡地审视了徐氏一眼,女人打从被沈莺歌戳瞎了一只眼睛後,芳靥大打折扣,畴昔让他倾心的魅力,无声无息地消逝而去。
因有一张年轻美丽的脸蛋,徐氏不论做什麽丶说什麽,都会沈遒觉得是在逞娇,他很享受小女人对他撒娇的感觉。
但毁了一只眼以後,徐氏的所作所为,都让沈遒感到一种矫揉造作,甚至谈吐粗鄙,哪怕她流泪扮弱,沈遒也生出了一种麻木。
徐氏还是那个徐氏,可沈遒的心态变了,他开始怀念崔氏的好。
崔氏的出身丶门庭丶谈吐丶容颜丶气度,哪一样不比徐氏好个千百倍?
崔氏从不烦扰他,既不争宠也不善妒,做事井井有条,能够照顾府上所有人的情绪,每一个人都喜欢她,反观徐氏,完全跟崔氏比不了。
为什麽他当初就瞎了眼,贪恋徐氏的一张脸,反而苛待了崔氏呢?
甫思及此,沈遒就对徐氏生出了一股子厌倦,扭开了肩膊,出言让她退下,意欲去看望崔氏,等看望了崔氏,他再出门。
徐氏心思细腻,自然就发现了沈遒的疏离,她收不住脾气,马上就哭闹了一番,用梨花带雨来控诉沈遒的负心薄幸。
两人生出龃龉之时,管事就前来通禀,说是谢瓒来了。
沈遒如蒙大赦似的,不耐烦地将徐氏推开:“在这儿哭来哭去就是丢了我的脸面,还不去泡茶,慢待了左相大人可有你好受的。”
徐氏迫不得已,只要忍住满腔郁卒,起身去泡了茶来,
谢瓒执着竹笻缓缓入内,沈遒恭谨地请他坐在上首座。
谢瓒轻淡的眸光稍稍一偏,落在了东隅一角的棋盘上,薄唇轻轻抿起了一丝弧度:“我正好也对棋感兴趣,不若一起下盘棋罢。”
“好啊。”沈遒刚开始没觉察出什麽端倪,落落大方地延请谢瓒执黑子,自己则执白子。
很快地,沈遒就觉察出一丝不对味来。
谢瓒的棋势以防守为主,只守不攻,反而倒逼沈遒不得不出手进攻,但每一次进攻,自己的攻势都被谢瓒很好地拆解掉了。
就在沈遒以为自己露了破绽,谢瓒会乘胜追击时,他仍是选择防守的策略,故意放了沈遒一条生路,让沈遒有转圜的馀地。
这样一来一回丶一攻一守,就形成了一场极其耗时的持久战。
袅袅升腾的茶香,朦胧了谢瓒面上的具体容色,沈遒在对弈之时忍不住朝他偷觑了好几眼,对方的神色云淡风轻,情绪淡到毫无起伏,沈遒根本没法子勘透对方的真实心思。
沈遒是打算速战速决的,虽说在女婿面前输了棋局会很没面子,但今夜的任务很要紧,他一边跟谢瓒对弈,一边谛听着箭漏滴答滴答的声音,时间的流速越来越快了,他亦是越来越焦灼,内心就如跟闷油煎煮过一轮似的。
他硬生生熬了一个时辰,这盘棋仍旧没有下完。
沈遒额庭已经冒出了焦灼的冷汗,希望能够早点下完这盘棋。
似乎洞察出了沈遒的情绪,谢瓒浅笑了一声,“岳父可是有急事?”
沈遒出于礼节道:“不着急。”
“那就好,继续下。”男人伸出一截冷白柔韧的手腕,仪容风停水静,食指与拇指拈着一颗黑子,继续落子。
沈遒:“……”
沈遒不自觉生出了疑绪,谢瓒会不会已经猜出了他今夜的行动,故意要在书房里拖延时间?
他很少与谢瓒打交道,但也深晓对他的处事手段,一行一止皆是筹谋算计,杀人不见血。
气氛正胶着,管事匆匆赶来,附耳对沈遒道了几句话。
沈遒脸色马上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,由明转暗,眼底生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鸷。
——吴籍死在家里,是突发心疾而亡。
——死因与沙弥一模一样。
——最糟的是,部署图不翼而飞。
卧佛杀死了洪荀,罗生堂就杀死了吴籍,接下来,比拼的就是谁动作更快了。
嗒一声响,沈遒随手掷下一枚棋子,作势要起身,但斜刺里伸出一只劲韧有力的手,忽地摁住了他的肩膊,严严实实地将他摁回座椅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