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【第五十二章】叫夫君
终于到了去黑市竞拍火械图的这一夜,沈莺歌整个人变得有一些紧张。
江陵府是一座地形散漫的水城,却豢养着一百馀座寺,她设想过黑市地点的种种可能性,但没想过它竟是会坐落于城隍寺,此寺乃属佛门重地,是江陵僧侣的朝圣之地,等同于有“天下文枢”之美誉的夫子庙。
城隍寺每日香客衆多,不少羌谍也僞装成僧人混入其中,是以今夜,为了避免滥杀无辜,她吩咐黎沧麾下的天宿卫只防守在外围,若无明确的指令,绝不能贸然进去抓羌谍。
沈莺歌觉得自己不论上辈子,亦或是这一世,都在与寺庙打交道。老皇帝热衷于鬼神之说,在位期间斥巨资在各州各府修葺了不少寺宇,他经常带着她去求神拜佛,所以,沈莺歌也算是寺庙的常客了,但她没想过寺庙除了可以做道场,也可以做拍卖会之用。
拍卖会有个专用的名词,叫“唱故衣”。
顾名思义,只拍卖已经圆寂的和尚的旧色袈裟,整一场拍卖会的流程,由城隍庙方丈负责主持,并用唱念的方式,将每一件竞拍之物的价码丶特性讲述清楚,拍卖价格只达市价的七成。
但这十年以来,随着黑市的介入与发展壮大,寺庙里的竞拍之物远不止故衣这一品类,涵盖范围甚广,物品种类有宝石丶琴筝丶丝绢丶古画丶瓷器丶名药丶兵器不等,甚至也有一些稀缺的消息情报。
竞拍价也水涨船高,一百两打底。
只要顾客足够有钱,不就怕在黑市里买不到想要的东西。
但小皇帝登基执政开始,加强了对各州各府寺庙的管查,黑市的数量虽然减少了许多,但只要人的念欲之火不熄,它永远都会存在。
并且,黑市的经营谋略是利益导向,不管顾客是嵩人丶羌人还是别的什麽人,只消交得起五十银两的入会保证金,它都会敞门迎客。
沈莺歌收到了风声,今夜黑市里拢共有五件拍品,其中一件拍品就是火械图,至于竞拍顺序丶具体价码,以及会场上会出现哪些人物,都还是个未知数,但沈莺歌可以肯定的是,羌谍那边势必会有动作。
“今夜,你要跟谢相一起僞装进入黑市,是吗?”
临出门前,平蓁长公主审视了一眼沈莺歌的妆容和裙子,皱着眉心摇了摇首:“还是相对保守了,不够有攻击性和压迫感,你一进去拍卖会,必须争夺所有人的目光,拿出大杀四方的气魄,那些羌谍生了忌惮,才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你争抢拍品。”
——啊?
沈莺歌看着镜鉴中的自己。
上辈子成为贵妃後,她不论见谁,上妆至少两个时辰打底。质言之,以前的她是一个将“女为悦己者容”奉为圭臬的人。
活了一辈子,都活在男人的凝视里,像一只负责扮演漂亮的宠物或者花瓶挂件,活得好累啊。
这一世,沈莺歌摒弃了绝大部分的化妆品,以素雅的淡妆为主,顶多点个绛唇。
一方面是延续原身温婉宁谧的气质。
另一方面是不迎合,不讨好,她不是供人凝视的,她要反过来凝视别人。
但今时今刻,赵蓁的话提点了她,在社会规则里,美可以成为一种只有女人才拥有的权力,她既然拥有这种权力,为何好好利用一番?
倘或能够达到最终的目的,重拾这种权力又何妨?
沈莺歌想通透以後,作势要返回去重画,却被赵蓁截了住,她露出不怀好意的慧黠眼神:“本公主有专门的内务姑姑,让姑姑帮你画罢,本公主现在重新为你挑一套新的裙裳和头饰!”
沈莺歌两只胳膊被宫娥牢牢架着,在内务姑姑的引领之下,一径地架进了寝殿,她被迫进去,回首为难道:“可是,殿下,谢瓒还在外面等我。”
赵蓁左手握拳敲打在右手掌心,兴奋道:“甚好,让谢相也一起进来画!今夜,本公主致力于将你们俩打造为江陵府上流模范夫妇!”
沈莺歌完全没办法去想象谢瓒变装的样子,他也绝不是轻易让人摆弄的主儿,她觉得赵蓁的创意想法可能实现不了。
她正闭着眼,任由内务姑姑在自己的脸上敷铅粉时,忽地听到一阵熟悉的轮毂声,由远及近,每一声都碾在她的耳廓处,犹若一块石头凭空掷入阒寂的河潭,掀起一片绵绵酥酥的涟漪。
谢瓒居然进来了?
太奇怪了,他最近好像变得很好说话,那一股冷戾的气质也淡了,很是平易近人。
这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,还是天性本真的样子?
沈莺歌下意识想睁眼,打算透过镜鉴观察他,却被内务姑姑低声嘱告道:“少夫人别睁眼,老奴敷好铅粉,正在为您描月眉。”
仿佛被长辈训斥了,沈莺歌乖乖听话不动。
“画远山眉。”身後传了一道澹泊出尘的嗓音,“她画远山眉最好看,也最合适。”
内务姑姑含笑称是,一切皆在不言之中。
一句话仿佛将沈莺歌带入了苍龙号沉船的场景里,那时她穿上了赵蓁的嫁衣,有意引开那些死士,没想到挑开红盖头的人是谢瓒,也是在那个命悬一线的时刻里,他第一次为她画上远山眉。
那时与今刻形成了互文,等描好眉後,沈莺歌终于抽出空偷偷斜瞄男人一眼,他脸上噙着一抹弧度,是很松弛的笑弧,他们两人之间原本势不两立的丶紧张的一层膜,在这笑容里融化了。
赵蓁促狭的声音适时传来:“这个寝殿是少夫人的妆奁室,谢相请去那边的配殿——”
谢瓒就这样被“请”走了。
同理,连主子都被拉去改造了,青苍和青朔二人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,两人褪下黑色劲装,换上了清一色的文士襴袍,头扎皂巾,江陵府上流贵族有一个蔚然成风的喜好,喜欢身边带几个文人,来附庸风雅。
青苍一脸享受,青朔则一脸菜色——陪少夫人去参加黑市竞拍会,原本不在主子的计划之内,为何主子会突然答应了啊?
过了一会儿,二人就看到主子先从配殿出来。
一袭霜白色交襟锦衣,外罩一件宽松的深色氅袍,腰束一柄玉骨折扇,峨冠博带,除了寻常惯有的从容清贵,还添了一份罕见的雅痞。
两人见惯了主子穿黑红两色,此刻看到主子穿白色都有些发愣,纱料的质感看上去轻盈飘逸,加上宽松的形制,与超凡脱俗的气质非常协调,像从魏晋时期走出来的白衣卿相。
尤其是衣领上绣了一只白鹤,干净,纯粹,明烈,忠直。
风一拂动,那一只白鹤仿佛被渡了一口仙气,震翮欲出,扶摇直上九万里。
谢瓒教两人直勾勾地盯着,面色淡到毫无起伏,顺起折扇,在他们的脑袋上轮番敲了一下,不温不凉道:“看什麽?”
两个憨逼後知後觉回了神,异口同声道:“感觉主子与寻常很不一样……”
衣裳配色不同,就连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