舱室之内,万籁俱寂。
槖丶槖丶槖的声响,最大幅度的强化了雨夜里屋内的空旷效果,将紧急的氛围推到了最高点。
来者逼近的每一声,仿佛一块薄荷冰,呈现出辛烈又冰冷的质地,严丝合缝地熨在了沈莺歌的心口上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,一晌默念倒计时,一晌微微握紧剑柄。整个人脊梁挺得笔直,掌心腹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湿汗。
阴凉的空气之中,不知何时渗入了一阵清郁幽冷的气息。
那个人已经到了沈莺歌的面前。
沈莺歌薄唇紧抿,拇指慢慢抵开剑鞘。
按照她的预期,她认为那个人一定会先擒拿她,讵料,她并没有等到那预期之中的危险和杀意,反而等来了意料之外的东西。
温黄的光影间,透过红盖头的罅隙处,她撞见盖头的下端,伸进来了一枝玉如意,质地清透湛亮,在烛火的描摹之下,焕发着一抹熠熠的光泽。
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空当,簌簌簌一声响,罩在鬓发上的红盖头被轻轻掀了起来。
然後,她听到了很轻的一声笑。
是很熟稔的那种轻笑,带着轻微的喑哑气音,化作一缕酥在她耳根处的风。
沈莺歌眸睫微微一颤,视线顺着那一枝玉如意,定格在了那一截手上。
这一只手的主人仿佛经历了腥风血雨,骨节分明的指背处蘸了泼墨般的血渍。
那冷白的肤色与潦烈的血色,靡丽地织在一起,压迫之中带着优雅,优雅之中藏着疯狂,疯狂之中衬出温柔,温柔之中暗含危险,让人不受控地悸动且震慑。
时间仿佛寂静了,这一只手容雅地伸到了沈莺歌面前。
依其手势,像是一个翩翩清贵的纨绔公子,集痞气丶雅气丶邪肆于一体,仿佛是趁着暴-乱来劫亲的。
来者竟是谢瓒。
鬼使神差地,沈莺歌将手放到了他的手掌心里。
半晌後,她发现不对劲,想把手缩回去,只遗憾已然迟了一步,自己的手被谢瓒反向牢牢牵住。
沈莺歌挣脱不得,问出潜藏在心底最深的困惑:“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?”
她说着,朝外张望一番:“那些死士呢?”
说曹操曹操就到,说话间,那些死士已经破门而入,势若一张罗网,严严实实地从外头包围住他们。
循照沈莺歌的原先的计划,是打算以己为饵,为平蓁长公主争取到足够的逃跑时间。
但谢瓒每次都打乱了她的计划,提前掀了她的盖头,她真的是要气煞了。
沈莺歌作势提剑,但谢瓒摁住她的动作,阻止了她的起势招。
两人在昏晦的光景之中拉锯对峙,沈莺歌沾不到上风,放缓了呼吸,咬牙道:“谢瓒,你现在是想做什麽?”
她一边问,一边留神那些死士的动静,生怕他们会突然发起进攻。
情急之中,她又分出一些思绪来迅速分析局势,按照鹰扬的速度,他现在应该把赵蓁送回一楼了,黎沧那边也应该将小皇帝和宿容棠送上了安全的邻船上。
“之前说过,夫人与我从未正式拜堂。”
谢瓒清冷的话辞,突然截断了她的思绪。
男人邃黑的眼底噙着一抹莫测的笑,腕力一沉,将沈莺歌拉至身前,让其安坐在梳妆台前的一张暖凳上。
两人是面对面坐着,彼此的视线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,他的膝盖抵着沈莺歌的膝前,不容她腾挪起身。
“夫人看着我。”谢瓒语气温柔,但口吻趋于强势。
沈莺歌完全不懂谢瓒接下来要做什麽,一身反骨作祟,故意不去看他。
哪承想,他伸出右手,将她的脸掰了过来,淡声重复道:“看着我。”
这三个字如同上位者的命令,带着压顶的统摄力,教人不得不听命服从。
沈莺歌按捺住焦灼之意,擡眼与谢瓒对望。
冷雨的光覆照在女郎身上,她的脸像是一枝淡淡几笔的白描海棠,光洁额角上的三两根碎鬓,是风中的花蕊,轮廓娇妍。
芳靥俨同红灯映雪,清丽的五官间,鼻峰玲珑,圆润饱满的檀唇,清炯炯的眼,鸦黑的浓睫,每一寸皆是秾纤得恰到好处,浓一分则太赤,淡一分则太白。
那一身大红嫁衣,将她的身量收束得纤细窈窕。
海风迎面吹来时,沈莺歌的绣金裙裳碰蹭在谢瓒的玄黑衣袍处。
红的揉进了黑,黑的嵌入了红,彼此夹缠不清,难舍难分。
谢瓒静静地看她片晌,迩後执起妆奁前的一枝眉笔,扶起沈莺歌的下颔,细致地描摹着她的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