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个世界里,他们是好一对亲密无间又深情非常的恋人,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定良缘。
玄沧就此停留在了彼处。
小世界灵力的流失并不要紧,自然有他消耗自身,去源源不断地补足。他留在那个世界里,与她拥抱,与她亲吻,与她坦坦荡荡地面对天界与定世洲的质询,最後再与她终成眷属。
他们成了一对恩爱又同心同向的夫妻,从头到尾都不曾遇到什麽巨大的波折,後来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,在那里,灵隽当真是流着他们彼此血液的珍贵非常的孩子,是在厚重的爱意里降生的至宝。
那一切都太美好了。那个世界美好到,他甚至想不出什麽理由要回到现实中来。
长晔劝过他一回,让他仔细地思考了很久。若只是想要损毁命轨,那也不会改变过去或者现在的时候,若是再想更进一步,干脆打开命轨通路,彻底回溯到过去一切开始的地方重新来过,那倒是让人有几分向往。
但也就只是如此了。
玄沧并不想承担此事上的任何风险。若一切顺利,自然是好,但回溯一事到底没有定论,若是命轨损毁,此世直接坍塌破灭,回溯通路却并没有打开或者根本不存,那他白白死在这里,连那个小世界都要没了。
而且,他尚且还记得自己当初尚有誓约未完,需得要守着长晔,莫叫他走上歧路。
长晔这个提议他没彻底拒绝,但也从没点过头,若说有什麽能让他短暂地从这场梨云梦暖里抽身而出,那就是长晔身边多出来一个明惠,成日里撺掇着他本就无法忍受的破命之心。
这些年里,玄沧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。
地界的那位小公主在战时千辛万苦复活了天界的大将,天界的司命神君把背叛当家常便饭,反过去要帮魔界的老祖复苏重生。他们在大战之时都能随心所欲地玩这些生死之间的把戏,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要再多唤回一个彤华,再给长晔多添什麽麻烦。
他还记得要前瞻後顾,记得要三思而行,记得要谋定後动,记得要留足退路。除了在小世界沉溺的时间久了一些,他做得足够好了,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智了。
所以,就是因为他清楚什麽是好什麽是坏,什麽应该什麽不该,在重新见到阿玄的时候,他才一次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。
他不想叫她阿玄,因为他希望她真是彤华,他希望看见她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;但他也不能叫她彤华,这世界已经乱成了这副模样,长晔之心坚定如此,他们目的相悖,他实在是不想站在她的对面。
他就只是问她:你要我如何做呢?
他已经见到了她,就不想太多犹豫,往往世间纰漏,皆在这一犹豫间。他难免因她而踌躇,总要斟酌再三,生怕不够好,对她不够好。
但若她真是世事洞明的新境之神,可否与他指点迷津?他若能看清前路,一定愿意与她同行。
能保住长晔,能满足她心愿,他是再乐意去做不过的了,只要她别以这般姿态侵入他如今的生命,干涉他对她所有心甘情愿的自我麻痹。
如此默契地闭口不提,以沉默来代替明言,岂不更好吗?反正彼此心知肚明,对方已成自己同党,就如现在丶就如过去的那些时候一样,继续同行同路达成目的,岂不更好吗?
他们就仍旧如从前一样相互扶持,相携相伴,激励对方每一个失落的时刻,点醒对方每一个迷惘的关节,坚定对方每一个犹豫的瞬间,就足够了。
所以——
“给你这个机会,你也要回溯到过去吗?”
“我不要。”
我永远丶永远丶永远也不要回溯到过去。
回溯未必是会真正存在的结局,命运未必是会被打破禁锢的牢笼。即便过去与她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在记忆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明珠至宝,他也不会选择回去。
玄沧站在她的面前,目光平静,掷地有声,温柔而有力地望着她道:“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天道纵然定我命运,也要因我矢志不渝,给我浩荡前路。”
所以,向前走罢,我的爱人。
美丽过去都可抛,罗浮好梦都可抛,白首至终都可抛,与你相比,一切都不重要。
你守天道,天道守制,便要予你善果。无论我身在何处,无论我是否还在,比起见你茫然困惑,四方无路,我更愿见你坚定不移,向前行去,即便所有人都与你逆向而行,只要你认为是对的,就永远也不要踯躅回头。
他们面对面站在这一片安静的云上,有长风无声地掠过躯体,将他们的衣带吹起,错杂地纠缠到一起去。而她的念短暂,他的念沉重,于是虽然是朝着同一个方向,终究还是在最後吹散。
好歹也是到了最後。
晨昏交界之处传来隐约的交战之声,黑白在彼处融合成一个混沌的模样,仿佛是与世界之初的模样交叠重合,而那模糊的轮廓不断向外扩散,要将整个世界都渐渐蔓延吞噬。
天意,神意,人意。大战之下,所有生灵都在平等如一地等候最後的裁决。但玄沧仍旧站在这里,从一而往始终不改地望着她,等候她再一次坚定下来的目光,等候她说出要转身而去的方向。
远方天界之上,长风过处,雾散云收。天机楼清晰地显现出来,随後轰然倒塌,破裂消散。无数命书长轴飞越而出,变幻为流光溢彩的千万长线,先後不休地投入战场混沌之间。
命轨现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