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童抱怨道:“喝醉不是头回了,掉下去倒是头一回。那云海边境何等危险,万一掉进去,只怕要粉身碎骨。”
他推开通文殿後一间房门,道:“大人把他扔进来就行,等他酒醒了,自己会收拾自己。”
云瞻到底还是把这仙人放在了床上,转身离开时,看到窗前一个器物,上面搭着的丝布滑了下来,露出里面的一个角。
仙童也看见了:“我们大人以前也是在人间修炼,飞升时被彤华神君亲点上来,原本要封入中天庭做上仙。谁知他日日醉酒,屡次犯禁被罚,彤华神君也不管他,便一贬再贬,最後落到七重天来了。那个观世镜,是他从前自定世洲拿来的。大人若是挂念故人,等我们大人醒了,叫他帮忙开观世镜,看一眼也好。”
云瞻不是只为看一眼。
但他还是说:“谢谢小童了。”
他在屋舍里坐等了整日,才等到这仙人迷迷糊糊地起身,眯着眼睛看他,迟钝地发问道:“你是谁?”
云瞻道:“你昨日摔到了一重天边境,我与小童带你回来的。”
仙人哦了一声:“那你怎麽还不走?”
云瞻没答话,转过头不再看他。
仙人见他对面便是观世镜,便懂了大半。
他将自己的脸搓了一把,下榻使了个清洁术法,这才懒洋洋走过来,对着观世镜一个响指,道:“看罢。”
迷雾散去,镜中是苍北白雪皑皑的仙居山脉。
云瞻伸手对着镜面向上一划,画面南下,最後停在了中原卫宫。
昔日富丽宫殿,如今已是一片焦土。火海燃尽,烽烟未散。有几个兵士守着宫门,却再无人居于其内。
他再向卫宫之外寻找。
他侍奉的新君已经拿下了卫都,正与其部下臣工讨论要事。
他再退,卫都百里之外,是青冥山。
山上那些灵障早已损坏,此刻看去,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荒山。
他是真的什麽都没有了。
仙人瞧着云瞻,心里觉得好笑,这样挂念不下的样子,和他当初也没什麽两样。
仙人看了看观世镜,又看他,琢磨道:“莫非你就是那个借杀飞升的将军?”
云瞻瞥了他一眼:“你喝得烂醉,消息倒知道不少。”
仙人大笑,却不作答,只言其他:“这不是巧了吗?我当年也是自苍洲飞升天庭,也是经璇玑宫引荐。这面观世镜,还是我问彤华君讨的。你见过彤华君吗?”
云瞻不欲多说,只指着观世镜上的裂纹,嗤道:“就这麽一面破镜子?”
这观世镜里景象一片模糊,他翻了一遍,也没看出什麽来。
仙人倒是得意洋洋:“整个下天庭,就这麽一面观世镜。裂成几半,模糊一些,不算毛病。”
他摆摆手,又去一边取酒。
两人就此沉默下来,一个喝酒,一个观世。
过了许久,仙人看着观世镜问他:“你看了这麽久,找到要找的人了吗?”
云瞻默了半晌,道:“没有。”
无论是亲友,还是仇敌,都早在他之前死于乱世。
他反问仙人:“你留着这破镜子,是为了看谁?”
仙人灌了一大口酒,拍了拍他的肩:“前尘已死,追忆无用啊——”
云瞻沉默,心中却抵触。
追忆若无用,那逝者如斯,便是真的过去。
可他活着。
他活一天,都不可如此。
他往後日复一日丶年复一年,常来此处看人间。
时光匆匆,卫朝殁,大昭兴,国朝又盛三百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