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瞻踏着黑玉地砖,路过威严奢华的金漆红柱,一直走到最内。
越过高悬的观世镜,其後设立左右两间使君舍。
右边那间门紧紧关着,一个灵气运转的阵锁浮在门上,莫名给人一种冷僻之感。
陵游带云瞻进了左边那间。
陵游翘着腿坐在高椅之上,桌案上是一本文书,详细记载云瞻生平,等陵游回来看过。
但陵游却根本没看。
他开门见山:“你想回人间做什麽?”
云瞻自无多言:“我有旧仇未报,无颜忝居仙班。”
陵游看见他腰上那柄长剑,与他这身广袖仙袍放在一起,着实有三分不伦不类,可他不肯丢弃。
凡人都是这样的,明明只活几十年,却这样执着。
陵游道:“人间那白太妃一把火将大殿烧了,世人皆以为你已亡故,命书也早将你凡人命格写定归档。凡尘无你,你回何处?”
云瞻未料到自己等了两日,却只能等到这样的结果,怔了片刻问:“死了?”
陵游面无表情道:“恩仇消弭,前尘已死。你那些旧事,尽早都忘了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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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官殿前这些红鱼,听说每一尾都是珍品,也不知是被怎样喂养过,十分瞧不上紫毫带来的那些清甜糕点。
紫毫再一次受了红鱼冷怠,无聊地坐了一会儿,便见云瞻跟着一位使官出来,面目平淡,看不出是好是坏。
他迎上去,问:“不知将军是去了何处任职?”
云瞻将手中调令递给他:“云上九重天,我能登七重,倒是不错。”
紫毫扫了一眼,没好意思告诉他,天界一共九十九重天。
一代有名杀将,做了七重天通文殿一个闲散文官,不知是如何得罪了璇玑宫这些心高气傲的使官。
紫毫还要多说,却被云瞻身边的使官拦住:“使君催促我等速去受命,仙官莫要闲聊了。”
紫毫挠了挠头,让开了路:“使官请罢,刚好我也要回内廷司。”
使官看他一眼,迈步向外走去。
紫毫走在云瞻旁边,低声道:“将军去了天庭,日後恐是难见了。方才的话我还未答将军,段郎之才举世无双,即便我等内廷仙官,日日观世,也十分仰慕。”
紫毫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过去,想起这将军在人间的一生,心一横,不待云瞻答话,再凑近一步,以袖掩口,用极轻的气声道:“段郎之死另有蹊跷——”
云瞻眉一跳。
忽而,门口屋檐上那石兽扬起头来,沉声呼道:“彤华主归——”
紫毫的话被打断,云瞻待要再问,却见满宫的使官仙侍忽而严整了神色,有使官入殿内通传,眨眼的功夫,便连陵游也快步走了出来。
紫毫拉着云瞻跪下,再也不说一句。
浩浩荡荡的仙侍已簇拥着云辇停在宫门口,陵游见这使官还没带云瞻离开,眉头皱了皱,却没多说什麽,直接走到了宫门之外。
那使官收到了陵游眼色,对云瞻道:“低头,勿要直视。”
云瞻垂着首,一颗心七上八下。
他这人其实很是普通懦弱,如果不必出山,他大也可以耐住性子,像师父一样在山门里驻守一生。
失去的已经失去太久,人间再无他容身之所,他已经习惯了流离,眼见着就要接受陵游的说辞,告诉自己,前尘已死,当向前看了。
但紫毫这半句另有蹊跷,仿佛投石入湖,激得他浑身一震。
他想起多年以前,满目红绫的卫国王宫,秋意倾颓的寂静院落,又想到那年突然崩塌的青云山道,赶到时只能看到的满目狼藉。
不该是那样的。
一切都不该是那样的。
他神思恍惚,早忘了此刻是在迎接一位尊贵的神女。
他混乱的眼神自行礼的双手後擡起,倏而瞥见了那位传言中的彤华神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