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如果我不再猎杀妖怪,不再行医救人,你们救我还有意义吗?」
那麽,换一种尝试——把他们的愿景给抹杀掉,他们是否会转头就走?
「……喝!」与妖怪短暂交锋後,还存活的其中一人回答道,「桔梗大人,请不要说这种话!如果没有意义……那样我们就会畏缩不前,我们做的是这一刻不会後悔的决定!」
是什麽意义,比性命还重要?
另一个村民一边抵挡着妖怪的进攻,一边也插声说:「桔梗大人,您可能不记得我们了……嘁!你们这些丑恶的家伙,快给我退散……!喝啊——!呼,我们……我们村曾遭受过一次鼠妖的袭击,受您庇护才得以保全性命,所以我们的性命原本就是您救下的,您当时为了我们而战斗的时候,也没有过犹疑,所以我想……您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吧!」
是吗?这麽说来,那个女人也是这样让他难以理解的存在?
在这一刻,他总算感到自己对除了玲以外的人类有了那麽万分之一的改观。
「桔梗大人,请您放心,我们一定誓死……」
「不必了。」
「呃……欸?桔梗大人……?」
他支撑着地面,在村民的目光中站了起来。
依赖着将死之人的性命才得以在这世间喘息的巫女,那个女人是不是也在无时无刻地讽刺着这具可悲的躯体?
幸存的村民们吃惊地看着站起来的「她」,衣物上沾染着零星的血迹,沉暗的色泽昭显着血液乾枯的生命。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受伤了——但即使如此,村民们的眼里也很快亮起了宽慰的光。
「桔梗大人……」
「啊,原来您已经没事了吗?太好了,您没事就好。」
他环顾脚边那些零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遗体,并拾起了一把落在一边的锄刀。他掂量了一下这武器的重量,然後抬起了眼。
现在,他要用杀生丸的方式,去响应这些誓死护住「桔梗」的村民们。
「以命抵命这种无聊又蠢的事,你们没必要继续做。」
「……桔梗大人?」
「我今日是死还是活,都该由我自己决定。弱小如你们,既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,何谈要我踩着你们的尸身活下去?哼,说到底,也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。」
「……」
村民们为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遭话愣了神。卑鄙的妖怪却趁此机会扑上前来,它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将这些人类吞到肚里,狠狠地饱餐一顿,却在最後一刻的落口之时,被一把小巧生锈的锄刀挡了下来。
「咔嚓咔嚓……」
「呜哇?」
还以为是将人类骨头咬碎的声音,可下一秒唇齿间传达来的痛感,才让它明白,碎裂的竟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獠牙。
他收手,再次俯身拾起了另一把短小的锄刀。上面还有未尽的鲜血,握在手中湿漉漉的。
「桔梗大人……」一个皮肤黝黑的村民惊奇地看着他,随即感慨,「您怎麽……您今日……好像与我印象中有些不一样。」
那吃瘪的妖怪不甘心地又冲过来,再次吃了他一记重击。
「是吗?你很熟悉我?」
「不,不是……」
「既如此,何故定义我?」
「不,不是,我丶我没有……我只是……曾经瞻仰过您救人的样子,所以……」
妖怪在他的手上吃了两次亏,总算本能地明白了对方比自己更大强大这件事。很快的,它呈现畏缩後撤之态,趁着村民结巴之际,眼见就要逃跑,却被眼疾手快的他上前来深深刺进眉心。
他甚至还不罢手,乾净利落地又将锄刀刀刃下转,往它的右眼狠狠划开了一道可怖的创口。
一时间,皮开肉绽,鲜血如注。足底的翠绿被猩红沾染,耳畔的微风被嘶吼惊扰。
「嗷嗷嗷嗷嗷啊——呃……」
那妖怪吃痛到极点,又大抵失血过多,在吼叫几声过後,惊惶之下竟直直晕厥了过去。庞大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地上,偶时抽搐一二,还在做最後的挣扎。
他收了手。
这惨烈的战场边上还剩下最後两只妖怪,都是毫无心智丶满面惊恐的存在,它们见状,当即被生的本能所驱使,毫不犹豫地扭头逃开了。
他也没有再追,而是垂下眼,目光波及到再无声息的地面上。
究竟有多少人类为「她」死在了这里,他已无法计算。有的连遗体也被丑恶的妖怪吞吐,变得形状难分,无法得知具体的数量。
但是这些人的死,却让这具可悲的躯体变得十足充盈,生命在泥土里浴火重生。
在这种层面上,他们的死的确是有意义的——如果他们不死,「她」便无法站起来,他便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