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後这样的话,你莫要再说,我不想听。」
崔三的心,好似坠块大石头,不断朝下坠落。那里,看不见的深渊,吞噬光亮。
她和六哥才是一家人,他崔三是个外人。
有一瞬的心痛,崔敬深吸两口气,转换过来。不及说话,又开始心疼,心疼於早年的秦叶蓁。
她能走到与他相识的那一天,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。
恨不得早点认识她,早点知道她的心酸苦难,更是怨恨自己。
崔三,你到现在,也并无抗衡之力。
今日这番谈话,不欢而散,崔敬落寞离开,秦叶蓁则使人将明明找回来,准备给宋秉正上香。
因此前王太太之言,秦叶蓁方才明白宋秉正不仅死於夺嫡之战,更是死於燕十六和六哥的博弈。今儿个她入宫,一来是为求证燕十六的消息,二来是为求证宋秉正的消息。她和这人夫妻之情淡漠,到底还有个孩子在,不至於有仇不报。
现今知道了燕十六,知道了宋秉正的死因,她想去上香,祭奠一番。
三月初八,秦叶蓁携子前往五柳寺,祭拜宋秉正。
春寒料峭,五柳寺山门之外的长长阶梯,烟雾缭绕,好似青云平地起。步行上山,走走停停。秦叶蓁尚可,方嬷嬷年迈,明明尚小,几个丫头小厮,俱是双手不得空,负累甚多。
明明累了却又不敢不继续朝前,打量秦叶蓁的脸色问话,「阿娘,非得走麽?」
秦叶蓁拍拍他肩膀,「给你阿爹上香,你还想偷懒不是?」
「我哪有,我不敢。儿子记得从前阿爹疼我,这多台阶,若是阿爹在,肯定背我上山。」
「你这话说的,像是阿娘不疼你似的。」
明明连忙过来拉着秦叶蓁的手,撒娇,「儿子不是这意思,儿子知道阿娘也疼我。」
秦叶蓁搓搓儿子小手,轻言细语,「以前来上香,咱们都是请人抬滑竿来,这次不一样,阿娘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阿爹,咱们好好走,诚心一些,你阿爹便早日知晓,在那头过得开心些。」
「阿娘,是何消息,要等到今日告诉阿爹。」
女子有些窘迫,说不出来你阿娘没本事,到这会子才知道的话,「这不是赶巧了麽,你舅舅替你阿爹了了一桩旧事。数日前刚刚了结,我这就赶着来了,不是刻意等不等的。」
「舅舅真疼我,真好,将来我长大了,要做个像阿爹一样的肱股之臣,替舅舅扫平这天下。」明明很是兴奋,如此说道。
秦叶蓁不再言语,目光微亮,略是低垂。
明明六岁了,有些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讲。
肱股之臣又如何,文臣武将又如何,哪里容易。
千辛万苦,终於到得往生殿。住持长老早已等候,分列两旁。香火寥寥,诵经声起。秦叶蓁靠左站立,明明靠右跪着。此前上香,俱是这般模样。然则,今日有所不同,秦叶蓁站着诵经几声之後,觉得不甚妥当,令方嬷嬷寻来小蒲团,和明明一样跪着。
方嬷嬷见状,上手想要将人拉起来,无声哭喊。
秦叶蓁摇头,坚定地命人将方嬷嬷拉出去。
跪拜,今日的宋秉正受得住。
安抚好明明,秦叶蓁
道:「来,一块儿给你阿爹烧纸。」
金黄纸钱,银亮元宝,不断投入火盆当中。细碎烟雾,混着星星点点的灰烬,朝天上奔走。
「阿娘,是阿爹来了麽?」
秦叶蓁望天,往生殿恢弘宽大,腾腾热气之下,眼花缭乱,看不真切。她无声点头,一手摸摸明明小脑袋,算作应答。
另一手不停,继续朝火盆扔元宝。
驸马,是我害了你,你恨我也好,怨我也好,只要你过得好,皆可。
彼时听闻你和六哥走得近,我训斥於你,言说你是个山野村夫,不知朝堂险恶,要你谨言慎行,切莫沾染京都恶习。我还记得,那日你说,已然入局,再无退出的可能。
我权当你是推辞,你是不愿,却不想,到头来是我错了。
大错特错。
从你我成亲开始,你便是身在局中,不可更改。你我夫妻一场,我竟然无知无觉,当真是蠢得可以。在此,我为曾经自己的无知,向你致歉。
你本可以拥有光明的一生,却是遇上了我,半道崩卒,猝然离世。
你的志向,你的抱负,你的气节,全然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。
向你开启这道门之人,正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