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樾没再说什麽,替周京霓把东西重新放回箱子,陪她最後看了一眼这个泛着岁月痕迹的旧房子,走在後面带上了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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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事的来临,也不知是幸运还是突然。
圣诞还没到,四合院也卖掉了,还是一次性全款付清,周京霓挺惊讶,是谁这麽大手笔,毕竟面积不小,价格高达八位数,但买家是位美国华侨,由代理律师全程跟进,她没能见到本人。
“最後确认无误的话,您在这里签字。”中介经理把合同分别翻到最後一页。
“好。”
周京霓拿起笔,最後擡头看了一眼客厅。
电视机桌上那张合照片已经泛黄了,那是1997年的7月1号,全国都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,她趴在外公怀里,一身粉色公主裙,小手握着五星红旗,在天安门城墙上看烟花表演。
转眼过去的十八年像做了场浮华绮靡的梦。
灰扑扑的北京一直没有什麽烟火气,可这里是她的家,连空气都有莫名归属感,走在西城区的人行道上,旧城墙上的树影都是故事。最後卖掉外婆这套四合院,意味着彻底告别过去,也代表,以後北京只是一纸黑字的祖籍地。
想到这些,周京霓还是有些不舍。
笔尖在纸上压出一个黑点,她在一声“您可以再考虑一下”中回过神来,很快签下名字。
“周小姐,买家让我代他询问一下,如果您不再需要这些家具的话,他想买下全部,交房时会单独估价。当然,您不方便带走的任何物件,都可以留下,我们可以帮您处理。”律师简单转述道。
周京霓有些意外。
这买家未免太贴心了。刚才她还纠结这些陈年杂物该何去何从。
这里不同于自己家,每个摆件丶每本书,任何东西都充满童年记忆,丢了舍不得,卖二手也不会有人要。
“那麻烦了。”她礼貌一笑。
律师回了个客气的笑。
看见中介把房屋钥匙放进牛皮纸袋,周京霓终究还是难过了下,胸口有些闷,想了下,叫住对方。
“前几天打包的急,我想检查下有没有遗落的物件,麻烦您稍等下,或者留给我钥匙,等下我送到店里。”她委婉地解释道。
中介人不错,把钥匙留下就走了。
周京霓走遍角角落落,也只有那张合照被粗心遗落,走到门口,忽然想到什麽,顾不及台阶上滑溜溜的冰,大步跑向仓库。
翻箱倒柜到最後,铁锹的木柄居然断了。
她无奈之下从厨房找了个最大的铁勺,从後门来到後院。
萧寂的後院中,白雪压在红柿子上,像灯笼似的。
她站在树下,就这麽难过了。
小时候的每个冬天,柿子都会被外婆摘下来十几个,整整齐齐摆在窗台上,冻柿子里带着冰碴儿,但很甜。
後来上小学了,外公每天都要带她读诗词,这柿子树下,就是她背词的地方,日日复年年都如此。
如今外公不在了。
童年也回不去了。
还有那个少年啊,充满了她整个青春的沈逸,以後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。她回头,在这一刻,像是回到了九岁的冬天。
…
下完雪的午後,她给外公背诗,结果卡词了,正绞尽脑汁回忆呢,忽然背後传来一阵笑声,一回头,远远地瞅见了沈逸。
他懒散悠闲站墙角那咬冻柿子。
冬日阳光照在少年身上,他笑起来,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清秀气质。
然後院子里传出他稚嫩低柔的嗓音,“亭亭雪,没青松,杳杳云,世藏百鸟。”
外公拍手赞叹他过耳不忘。
但她不开心了,“都怪你打断我!”
沈逸走过来嗤她,“你姥爷读过一次我就记得了,你怎麽回事。”
她立马不爽了,抢走他手里的冻柿子,“烦死了!你不许吃!”
外公笑她孩子气。
“小气鬼。”沈逸哼笑道,但不计较,而是规规矩矩地向她外公问好,而後义正言辞地说:“您放心,开学她就转到我们班了,以後我天天替您督促她学习!”
…
想到这个,周京霓蓦然气笑了,伸手摘下一颗压弯枝头的柿子,随意擦了擦,咬下一小口。
舌尖又涩又甜。
就如往事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