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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(第1页)

「保持注意力,不要掉以轻心。」高绪如把披巾叠好,挂在手上,「也不要害怕枪声。」

梁闻生点点头:「枪一响就往下跳。」

上一批人游到终点了,监考官吹响了哨子,梁闻生长舒一口气,跟着同组考生进入了泳池。高绪如立在玻璃墙後看着他走到池边,将计分卡递给打分员,从容不迫地站上起跳台,把泳镜扒下来戴好,摆出入水姿势。待所有学生就位後,裁判员举起了一把小左轮,只听他拖着腔调大喝一声,然後枪声骤响,梁闻生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,如箭矢般扎入水中。

游到尽头後,梁闻生不再上浮换气,径直在水下翻滚一圈,双腿奋力蹬向池壁掉头回游。高绪如在旁看着,忍不住露出笑意,视线一直跟着梁闻生从泳池那端移向终点。

当梁闻生的手搭上石壁时,终哨还没响。他一下子从水里冒出半个身子,左右顾盼一番,发现自己竟是这一组里第一个上岸的。梁闻生兴冲冲地走向打分员,精神抖擞丶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里接过卡片,看到上面用红笔写着梦寐以求的「100」,不禁冁然而笑。这时尖锐的哨音终於吹响了,梁闻生穿过玻璃门来到墙外,兴奋地喊叫着扑向高绪如:「我考了满分!」

「好耶!」高绪如眉开眼笑地回应道,抖开披巾裹住他,却被扑上来的小学生撞得差点仰倒。他大笑着抱起梁闻生,感受到了身为人父的幸福,这名副其实的喜悦是他前所未有的。

从游泳馆出来後,梁闻生换上乾爽的绉边麻纱小衫和短裤,踩着一双轻便的帆布鞋和高绪如回到车上,高高兴兴地系好了安全带。高绪如把车开出校门,往市郊奔去,车窗恬静地倒映着周遭桦树和橡树的浓荫。飞鸟散尽,只余椋鸟成群结队地翔集天空,发出快活的尖鸣,咯咯地打着饱嗝。

「前面有个快餐亭,你想吃点什麽?」高绪如问。

「巧克力冰淇淋和薄煎饼。」

「不许吃巧克力,换成别的。」

梁闻生瘪瘪嘴:「好吧,那就香草。」

高绪如问服务员要了份薄煎饼,外加三个香草雪球。等食物到手後高绪如再度驱车上路,从立交桥下开过。路旁的树渐渐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工业区习见的厂房,太阳把一列列数不清的预制板晒得白亮亮的,如同银色的海。高绪如取出墨镜戴上遮阳,和梁闻生聊了会儿明天的期末考试,以及即将到来的20天假期。

冰淇淋不小心掉到了平板上,梁闻生忙用纸擦去,把没吃完的煎饼放进盒子。他用社交帐号发布了一条新动态,配文「游泳考试满分」。事後,他乐不可支地咧着嘴,一条一条翻看新消息。

城际公路穿进了一片树林,森林一日比如一日葱茏蓊郁,舒卷自如地耸立着一棵棵亲姊妹似的松树。梁闻生坐在车里,时常看到掌形叶的榛莽下,忽然窜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凤头鸡。随着车辆前进,白桦挺直秀丽的树干越来越多,最後满目都是细白的倩影,几乎看不到一棵杂树。最後林阵猝然消失,眼前的平地开阔无垠,白虹公司的半圆形建筑遥遥在望。

经过训练场时,高绪如看到场地上空盘旋着一架直升机,受训的雇佣兵正在地堡中进行人质救援演习。密集的枪声不绝於耳,仿佛这营救是确有其事的。梁闻生被枪声吓得缩了缩肩,抬手捂住耳朵,快步离开了演练场。他在电梯上升时对高绪如说:「我不喜欢到我爸公司来的原因就是总会听到有人在开枪。」

「枪里没有真子弹的。」高绪如安抚他,「只是一些空包弹,不会伤人。」

「可是坏人手里的枪呢?」

高绪如沉默了。他把梁闻生送到总裁办公室,让其在一张胡桃木小桌上温习功课。梁旬易忙於在外应付司法部的督察官,高绪如见不到他,只好留在办公室里敦促梁闻生写作业。

「现在写国家。首先是塔什维罗那,」高绪如照着书念道,「它与维加里接壤,是一个蕞尔小国。前不久他们的皇室成员闹出了丑闻,弄得人尽皆知。」

「你小时候喜欢上学吗?」梁闻生写完後抬起头问。

「不记得了,大概是喜欢的吧。我上的学和你不一样,没有签名制度,也没有这麽多娱乐活动。」

梁闻生打开平板看了一眼,看到信箱里又多了几条新信息。高绪如笑了笑,问:「你的社交帐号上这麽多朋友吗?」

「都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。」梁闻生说,「你说得对,现在的人都靠网络和电话联系。你上学的时候靠什麽跟朋友联系呢?」

忆及曩昔,高绪如整颗心都包裹在淡淡的怅惘中:「我们通常是住在一个街区的孩子都上同一所学校,而且我们住的地方不像你,有漂亮的私家庄园,远离闹市。。。。。。我们彼此都比邻而居,低头不见抬头见,大家一起上学,闲暇时呼朋引伴去野游。那时候人和人的距离更近,几乎每个人都有从小玩到大的肺腑之交,人们管这叫『』,比如我和我的邻居。」

说着,他不自觉地转过视线看向一侧的弧形办公桌,在落地窗外浓郁的绿色映衬下,整洁的桌面显得空荡荡的。梁闻生撑着下巴认真听他叙旧,高绪如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纸片,不知不觉间将其折成了一只纸鹤。他拿着纸鹤看了又看,然後起身把它搁在了梁旬易的大办公桌上,就挨着他常用的吸墨台。

梁旬易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工作,那时候已满天星月,从窗户望去,一眼就能看见深不可测的穹窿中清晰地悬挂着北斗七星。梁旬易回到办公室,看到梁闻生盖着毛毯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睡着了。他把儿子叫醒,梁闻生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收拾书包。梁旬易看到了那只放在吸墨台旁边的纸鹤,问:「这是你折的吗?」

梁闻生摇摇头:「是保镖折来送你的。」

纸鹤是纯白的,折得很精细。梁旬易拿着它愣了会儿神,心头有个什麽地方重又变得柔软下来,从督察官那儿得来的疲惫也像沙一样流掉了。他把纸鹤压平,小心地放进外套内兜,和梁闻生一起出了门。

高绪如扣着手立在门外等他们,梁旬易看了看他,道:「我听梁闻生说你还没吃晚饭,正好我也饿了,我们去找家餐厅填填肚子吧。」

见他几日来难得一次主动开口,高绪如心里缓了缓,推着他的轮椅走向电梯。他们在市区的电影院旁边挑了家普通面馆,高绪如让侍者撤了椅子以方便梁旬易入座。饭点已过,馆子里人不多,灯泡都用竹编的罩子覆盖着,淡黄色的光线把碗里的绿葱白面照得惹人垂涎。

三人同桌而食,面汤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。起先他们谁也不说话,梁闻生知道父亲和保镖最近在闹脾气,遂识趣地闭口不言。梁旬易挑着汤里的面条,时不时撩起眼皮瞧对面的高绪如,想和他搭话。其实梁旬易最初的气和醋意早就消了,他只是有点别扭,不知该拿高绪如如何是好。良晌,梁旬易放下汤匙,问:「你是从哪儿来的?」

「博恩西市。」高绪如微微抬头看向他。

梁旬易点点头,又问:「你的家人在那里吗?」

高绪如也不打算再跟他纠结,索性敞开了心扉,吐露真言:「我母亲很久前去世了,而我父亲,我不知道他在哪里。也许他还在某个地方,也许他已经不在世上了。」

「这麽说你一直都独自生活?」

「是的。因为工作的原因,我常常浮萍浪迹丶漂泊西东。我在各个国家辗转流离,」高绪如拿起杯子喝了口水,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梁闻生,「有些国家的名字你连听都没听过。」

梁闻生摸着头发笑了笑,梁旬易的眼里也蓄满了笑意。他们在面馆里待了半个多钟头才离开食肆,登车返家。洗漱过後,梁闻生上床睡下了,梁旬易把青蛙灯打开,放在彩蛋旁边。

高绪如洗完澡,到梁旬易房里去了一趟,见他正面对着莱恩山谷坐在露台上乘凉,屋里的唱片机播放着旧式舞曲。高绪如悄声不响地走过去,扶着栏杆和他一起看山谷那头万家灯火的城市。城中闪烁的灯光时而离他们很远,时而又离得很近,恍如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。梁旬易远眺夜景,由衷道:「克索罗,古维语里『光辉之城』的意思。」

轻柔的音乐声从屋里飘到夜台上,高绪如迎着凉爽的谷风,凝视那点点灯光,说:「在圣安东尼娅岛附近有一种会发光的海藻,它们每年浮出水面一次,景象就跟夜晚的城市一样。」

「你去过那地方?」

「没有,我只是在梁闻生的书上看到的介绍。但我想亲自去那儿看看。」

「我也想。」梁旬易露出一丝憧憬的笑,「话说回来,是工作的原因导致你这麽孤独吗?」

「是啊,我很孤单。」高绪如垂首沉思了会儿,扭头看着梁旬易说,「你呢?」

梁旬易稍作停顿,感伤地望着高绪如:「我比你更甚。」

他们久久地凝视彼此,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某些各自都匮缺的东西。音乐声停了,二人也冰释前嫌。高绪如把梁旬易推进房间里,准备抱他上床睡觉,却见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纸鹤,正是自己下午折的那只。梁旬易忽地抬起双臂搂住高绪如的脖子,把脸偎在他肩前,轻声问:「你能不能像上回在浴室里那样再和我做一次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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