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兰仪跟着甘长风到了风雪亭,一眼就看见孟摧雪卷着大氅趴在石桌上,神色颓靡但眼神清明。
这回是真醒过来了。
她叹了口气,先挽起衣袖指尖虚点上孟摧雪的眉心,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她瓷白的指尖蜿蜒而上,直到最後全部钻进她手臂上那朵山柳兰的纹样。
待到这一次的心魔被纳兰仪抽去时,孟摧雪已经几乎完全恢复了往日冷淡自若的模样,甘长风站在一边歪着头看了他很久,忽然开口道;「原来你是这样的。」
「我以为你彻底疯了。」
纳兰仪心里咯噔一下,孟摧雪那哪是不疯了,明明是更无药可救了,她刚想替自己徒弟说话,孟摧雪却先道:「那你以为我是什麽样的?」
「疯子?傻子?」
甘长风想了想:「……不知道,想不到,你清醒的时候有点疯,做梦的时候又有点呆,说不好。」
孟摧雪一言不发的听着,然後吃吃笑了两声:「原来如此。」
一个真敢问,一个也敢说。
纳兰仪听这俩的对话简直头皮发麻,生怕孟摧雪又犯病发疯手起剑落把自己徒弟当菜切了,她趁甘长风再张嘴说出什麽石破天惊的话前把人扯到自己身後:「感觉还有什麽不适的吗?我一并给你治了。」
孟摧雪也不逗呆子了,紧了紧大氅起身:「没什麽,回去吧。」
他个子高,纳兰仪得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,几年的磋磨褪去了青年身上的意气,只剩下一副沉寂的躯壳,她看不清孟摧雪的眼睛,只能看见那双眼睛里一片氤氲着水汽的蓝色,有些空洞。
「……」纳兰仪低下头,应了一声,「是,领主。」
这哪像没什麽的样子?
他唇边分明含着不舍。
他就是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以後,结束这惨澹的一生。
孟摧雪现在的愿望就是——给自己求得一个善终。
他确实清醒了,太清醒了。
长宵折返,赴目憬然,所有未竟之愿,皆在梦里偿还。
也许真的能有个地方,足够他梦到永远。
「……」
怎麽可能啊?
不曾善始,哪里能求得一个善终?
纳兰仪宁愿他没这麽早清醒。
她原本以为孟摧雪至少要半年才能恢复半数神智,可如今孟摧雪陡然清醒,她得把掌控无妄海的权力重新交还给他……
谁知道这个疯子能干出来什麽事。
她低着头,孟摧雪垂着眸,沉默了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,孟摧雪开口道:「无妄海事务繁多,我管不过来。」
「大小事务,便还由你做主吧。」
纳兰仪愣了一瞬,孟摧雪就已经转身走入那片浩浩风雪之中了。
疯子?傻子?
孟摧雪哪个都不是,他什麽都懂,他再聪明不过了。
只是慧极必伤,他或许有时候没那麽清醒,可绝对是不蠢的。
所以他现在摆脱了心魔却依旧把权力放在纳兰仪手里,因为他知道,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再次陷入心魔,江淮凤会不会趁虚而入,而纳兰仪一定会稳住当下的局面,无论用什麽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