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季卿忽然很累,他每一步都迈得极沉。
他忽然想起那年春天,桃花开得正?盛的时?候,当今的皇上还是个?连银碳都用不起的皇子,他筹谋多时?,终於在卖书画的第四十六天,「恰巧」碰到了出?行野猎的齐王世子和齐王县主。
而自己跟在他身旁,低着头假扮一个?不起眼的小乞丐。
明媚的少女一身胡服劲装,流苏随着风摆啊摆的。
白季卿跟在皇上身旁,看?见这位向?来声色不外露的殿下眼中竟有痴色。
後来少女朗然一笑,指了指皇子手中的画儿:「你这画儿哪儿都好,可惜是室中置兵戈,杀气太重。」
皇子眯了眯眼,反问道:「哦?那该当如何?」
少女想了想,将那羽箭拿墨描黑,後点上两?朵艳色桃花。
「春意灼灼,此?番光景正?好。」
齐王府的小郡主,看?上了一个?不受宠的皇子,在一个?很好的春天。
数年後,那个?皇子终於登上了那个?九五至尊的宝座,却不再只喜欢桃花。
光阴倏忽而过,一切都尽毁於一个?莫须有的罪名。
是夜,立政殿火光冲天,有些人难能?可贵的少年时?光,和这座宫殿一起灰飞烟灭。
他换了行装回到府中,夫人正?炖好了梨汤,娇嗔着埋怨他此?次下朝又回得太晚,可是陛下有要事相托?
「是……」
看?着夫人清秀明丽的面孔,他忽然潸然泪下。
「夫人,以後每年这个?时?候,咱们都熬一盅梨汤吧。」
「好啊,这有什麽难的,不过是个?梨汤罢了。」
不过是盅梨汤罢了。
他将手中的瓷碗稳稳捧住,缓缓浇在了齐王府的方向?。
也是这一夜,老太监弄宝冒着杀头的罪过,在冲天的火光中,秘密地将喝了假死药的宁皇后转移出?宫。
她落脚在京郊的善因寺,本该由小沙弥护送出?京,却最後没能?成功。
一是京城戒严,二是她已有了两?月身孕,可胎像不稳,受不得颠簸。
宁楚之?从来没有像那一晚一样嚎啕大哭过。
她盼了五年的孩子,来在了最不该来的时?候。
*
白持盈今日心神?很是不宁。
一是她又频频做梦,梦中不仅有辜筠玉,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譬如由白骨拼接而成的多孔桥,譬如满池的红莲火,再譬如站在桥头,自称姓孟的曼妙女子。
她说自己身上结了佛缘,本是不归她们管的,这佛缘却奇怪,非是本因结,而未他因生,只得也同送来她们这儿。
後来发生了什麽便记不清了,她只记得自己在桥上与一人擦肩,一时?无数骷髅化作飞粉,自己直直掉入了那红莲业火中。
再是儿时?长安的漫天风雪。
她从雪地中捡回一个?小乞丐来,小乞丐的左手却是一片血肉模糊,血迹已然结痂。
「像是被车轮轧过的,可怜见儿的。」
母亲捧着那双脏兮兮的手,叫来了大夫给查看?。
长胡子的老头一直在一旁唉声叹气,连连摇头。
白持盈气不打一处来,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「哎呀,你别唉声叹气的呀,到底是怎的啦,还能?不能?好啦。」
「这……这,这孩子的手叫车轮轧得太重,又没得到及时?的诊治,怕是好了也废了……」
「你好没用哦!」
小小的白持盈像个?兔子一般跳来跳去,气鼓鼓地踩了那大夫一脚。
「哎呦喂!大小姐!」
长胡子老头夸张地惊叫着。
他又很快恢复如常。
「看?他的命吧……这些天地生养的孩子,比咱们想像的要扎实多啦……」
只是白持盈没能?等到看?见那小乞丐的一双手长好,小乞丐便自己个?儿不见了。
她很是郁郁了两?天,却也便渐渐忘了这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