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芸芸轻笑一声:“薛定谔有只猫被关在箱子里,没打开前,谁也不知道猫到底死了没有,现在是你们来到扬州,因为你们冯忠耽误了救灾,仅此而已。”
朱宸濠沉默,他身形微动,那件华贵的袍子衣摆划过那些不值钱的草芥,所到之处,草芥低头,也有顽强的青苔不甘心地弄脏他的衣服。
“你在府中的那几个干儿子。”朱宸濠只是垂眸去看陈公公,神色悲切,那双清澈的瞳仁被夜色笼罩,成了一汪安静的深水,“我让他们为你戴孝的。”
陈公公怔怔地看着他,突然痛哭起来:“多谢郡王。”
江芸芸冷眼看着。
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。
她冷笑着。
“还请二公子给他一个痛快的。”朱宸濠叹气,“陈望从小照顾我,我不想让他多受折磨。”
那黑衣人一步步靠近江芸芸,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芸芸。
“小子,接好了。”
他冷笑一声,把手中的钢刀粗鲁递过去。
那把刀对江芸芸而言太长太重了,江芸芸便扔了花,拖着刀缓缓走近陈望。
那把刀被保养得极好,刀面铮亮,刀锋处似有水光流动,一看便是削铁如泥的宝刀。
刀尖拖在地面上,发出滋啦的声音。
那声音刺耳极了,偏她走得慢,那声音便好似被拖长调子的老腔,许久不见停止。
陈望脸上视死如归的神色,逐渐被恐惧所替代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,可很快那味道就被一股骚味所掩盖。
江芸芸终于站在他面前。
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几近崩溃的人,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:“那些人等死的时候,也和你此刻差不多。”
陈望大脑一片空白,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江芸芸。
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得这样好看的小孩也可以是个杀。人的煞星。
不,不,一个小孩怎么敢杀人。
陈望突然升出一股隐晦的期望。
江芸芸双手握着刀,把刀缓缓举了起来。
那刀极重,她纤细的手臂甚至在微微颤动。
陈望的视线下意识看向那把被逐渐举高的刀。
黑衣人的视线也跟着缓缓往上走。
只有朱宸濠的视线微微下落,落在江芸芸的脸上。
那张被刀光,被烛火笼罩的精致小脸,在此刻好似成了跨越阴阳的神明,不闻生死,不辨喜怒,美到惊人,却同样无情到吓人。
这一刻,他身上涌动的杀气,他见过许多次。
他想,江芸是真的想杀了陈公公的。
也许为那几月的担惊受怕,也许真的是为了他口中那枉死的百姓。
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,他都不会觉得奇怪。
他是这样的内敛胆大,热烈无畏,他这一个月只是听着他们传来的消息,记忆中那日早晨寥寥几面的小童,本该早已模糊的面容,在今日突然有了清晰的面容。
江芸。
他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。
我记住你了。
江芸手中的刀被高高举起。
不知是谁挑高的灯笼,那灯笼上的光正正落在刀面上,刀面反射出刺眼的光。
陈公公和黑衣人下意识闭上眼。
江芸芸只觉得手臂在抖,那把刀实在太重了,她只是拖着就已经觉得吃力,此刻借着身体里翻滚的酒意,她高高举起那把刀。
那几月的不安慌乱,哪怕她故意遗忘着,却还是时时夜半惊醒。
她努力读书,只是为了摆脱这人三言两语间给予她的压力。
命运让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,并在她头顶悬了一把刀。
她是恨的。
不知道是恨那道抓不到的命运,还是这个攀不上的陈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