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致仕之后,应宁很担心你,宾之也来了这么多封信,你倒是无情,愣是一个也没回,时雍如今可在浙江任左布政使,可别是让他亲自赶过来看你这个糟老头子。”
黎淳面无表情坐在书桌前,手边是一份昨日黎民安抄回来的邸报,里面是一些南京官员被调回北京,或者调任外地的消息,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少资历的官员,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是七。八人,其中不少都是他关系不错的同僚。
“陛下登基不过四年,正缺老成望重、练达政体之人。”老夫人叹气,为他把手边的信件仔仔细细理好。
“江浙多名医,不若先留在这里先养养身体,而且我看那江家小子也实在可怜,连六礼都要自己打算,听说生母和妹妹也要靠他过日子,今日我见了他,便知他也是一夜没睡,眼下都青了一片,这般幼小年纪就要远赴湖广,也实在为难他。”
黎淳抬眸,注视着夫人。
“本想着致仕之后就带你回老家安度晚年的。”他满怀歉意开口。
老夫人笑说着:“我看扬州风景就很好,我儿时也是看够了湖广的景色,江南水乡,别具一格,再看几年也是可以的。”
黎淳无声地握着老夫人的手,轻轻叹一口气。
“我只是不甘心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这声微弱的声音被偌大空间中的风一吹,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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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想带你生母走!”黎循传大惊失色,“你还敢当着你爹的面说这话?”
江芸芸歪了歪头,不解问道:“是有什么问题吗?”
黎循传见她真不懂,委婉说道:“你这种叫分家,一般见于家中户主,也就是你爹去世之后才会有的事情。”
简而言之,你在咒你爹死。
江芸芸秒懂,长长哦了一声,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。
“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太荒谬了。”黎循传见她一点也没有知错的样子,凑上来说道,“你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起。”
江芸芸点头,继续问道:“那你有办法让我娘和我妹妹随我一起去华容吗?”
黎循传坐在她身边苦思冥想好一会儿:“我没有办法,你生母是你爹的人,后院之事决定权在你爹手中,你妹妹又是女子,如今年幼还好,若是年长了,父母俱在却在黎家生活,江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,想来你爹是肯定不会愿意的。”
江芸芸把最后一块糕点吃完了,又喝了一口茶解解腻,这才继续问道:“那他们可以和离吗?”
黎循传沉默了,但奇异得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奇怪。
毕竟他一直说奇奇怪怪的话。
“你生母是妾侍,没有和离一说。”他解释着。
江芸芸叹气:“女子真的是一点人权也没有,哪哪都挨欺负。”
“女子如浮萍,自来就是要被保护的,哪有欺负一说。”正儿八经的儒学教育下的黎循传如是说道。
江芸芸睨了他一眼,直接说道:“哪有自来的说法,若是从头开始论,人类还都是猴子呢。”
“你可别胡说八道了。”黎循传大惊失色,捂着她的嘴巴,“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,若是被听到了,你也别科举了。”
江芸芸扒拉下他的手,面无表情说道:“太极有阴阳八卦,世间有男女性别,如今却要求女子依附男子,不亚于阴卦弱于阳卦,可太极一直是两极并重,男女却有强弱区别,可见决定这个的并非自古以来,而是人心阴晦。”
黎循传惊呆在原地。
“妇人有三从之义,无专用之道,故未嫁从父,既嫁从夫,夫死从子,这是《仪礼》里说的。”他诺诺说道,“圣人们都是这么说的。”
江芸芸冷哼一声:“《晋书》不是也说民生谁有方,贵在女比男强吗?李斯不是也说女子不如男,其实尔谬也。你怎么不学这个,专门学封建糟粕?”
黎循传被说得一愣一愣的:“封建糟粕是什么?”
江芸芸揉了揉脸,一本正经骗人:“就是不好的东西,造酒剩下的渣滓叫糟粕,古代人说的话也并非句句都是真理,那些违背人性的,自然也可以叫糟粕,就应该被剔除。”
黎循传被他惊世骇俗的话吓得头皮发麻,坐立不安,最后又忍不住问道:“你不是没读过书吗?”
“没读过四书五经而已。”江芸芸轻哼一声,见他要晕倒的样子,便好心岔开话题,“你给我几本你以前读过的书,我先自学一下。”
黎循传也赶紧岔开话题,起身去找书,嘴里碎碎念着:“你也太认真了,自从见你开始读书,我总有被人紧追着跑的感觉,不瞒你说,我前夜睡觉都被吓醒了,梦里你捧着书一直催我读书,吓得我冷汗淋漓。”
“浅浅地先卷一下。”江芸芸打了个哈欠,“先把四书五经都自学了,等老师教这些的时候学得也快,到时候再学更高一级的书,做到争先一步,扎实知识,全方面卷起来,争取早日考上状元。”
黎循传见状笑了起来:“又开始吹牛,我这辈子见过数不尽数的读书人,可只见过一个状元。”
江芸芸来了精神:“哦,是谁?”
“你的老师,我的祖父啊!天顺元年的状元!”黎循传大笑,“你难道不知吗?”
江芸芸木着脸看着他。
黎循传脸上笑意缓缓敛下,犹犹豫豫问道:“你不知道?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第二更,卷王来了。
情欲不生无外诱,圣人之质自浑全——引用
有三从之义,无专用之道——礼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