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那本《木经》如出一辙,这摞书,本本都写满密密的小字。她指腹用力,在被墨汁浸润过?的的字迹上抚过?,触感有?致,墨香萦绕。
整间屋子都是难以忽略的熟悉气味,霍娇有?些难耐,她赤足踩地,推开窗棱。想让这气味淡去一些。
一阵凉风吹入,微弱的火光轻颤,继而熄灭。
窗外一轮圆月,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来,铺洒在暗赭色赤金檀木案上。
霍娇侧着脸,伏在案上,鼻尖嗅着粗糙的字迹。任月光温水一般淌脸上,映得肤色苍白,乌发泻如银丝。
迎着月色,她小心抖开压在掌下?的卷轴,上绘一丛青竹。石绿色竹节已?然色淡,纸脆如瓷。
锋利的边沿划破指腹,血珠一颤,滚落在竹叶上,霎时晕染,如点点红梅。
好多年前,清泠泠的少年,望着窗外缤纷的烟火,捏着手中?竹笔,写下?这一行行字。
指尖是微痒的痛意,霍娇捏住伤口,垂下?手,阖目而思。
不知过?了多久,她迷迷瞪瞪感觉有?人推门进来。
一阵风吹进来,她抬头去看。
兰珩嘴角擒着冷笑,倚着门框凝视着她。
尽管并未并行,霍娇还是同兰珩前後脚到了歙州。
一路上有?随侍陪同,兰珩与她说话的机会不多。
见?她醒来,兰珩悠然开口:「你竟这般喜欢他……」
他步步紧逼,走到霍娇面前,猛然托住她的後颈,将这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贴近:「喜欢到已?经与他分开了,还要巴巴地来这里睹物?思人。」
霍娇沉默着挣扎了几下?,力量悬殊,这动作只是徒劳。她隐约觉得他似乎是犯了什麽癔症,不像正?常人。
好汉不吃眼前亏,她不想激怒他。
用手臂在两?人之间隔开距离,她低下?身段轻声劝他:「兰珩,你现在是兰珩不是谢衡之。你拥有?一切,没有?人会同你抢什麽。我是个?小商贩,你弟弟也不过?是个?罪臣,我们於你不过?蝼蚁,何苦不肯放过?我?」
兰珩大概是被这番话取悦了,他松开霍娇,抵上房门,阴郁笑道:「我放过?你们,那谁来放过?我?」
霍娇瞥过?窗外,随侍的房内灯熄,不知道有?没有?睡着。
她只能继续同兰珩周旋:「你弟弟欠你的,都还给你了不是吗?」
兰珩靠着房门,目光有?些空洞:「他还欠我一条命,我母亲死了,她是被你那心上人逼死的。」
霍娇跌坐在榻上:「你说什麽?」
「你救回他命的第二年,他离开永宁,去汴梁寻亲,是我母亲先发现了他,」他低下?头,捧起一股青丝,捏在指尖:「我母亲像狗一样跪在他房前,求他不要将我顶替他身份的事?公之於众,他不仅不允,还出言不逊,刻薄辱骂她。」
他看着霍娇:「後来他将事?情告诉兰家大娘子,大娘子不忍割舍我的才?能,更不愿家丑外扬。犹豫之际,我母亲只能留下?遗书,告知大娘子事?情原委,她揽下?所有?罪责,一根绳子吊死在柴房。」
「我母亲随我在兰家的那一年,为了替我保守秘密,忍辱负重,只能以奴仆的身份住在兰家,从不敢对我母子相?称。她这样柔顺娴淑的好人,不该是这样的结局。」
霍娇震惊地看着他,眼泪刷地涌上来。
寡母婶婶是她身边活生生的人,平日老实巴交的。
谢衡之曾对此事?讳莫如深。
她没想到,她竟然死得如此荒唐。
兰珩咬牙切齿:「我抢走了他的身份不假。但是他,也抢走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两?个?人。我母亲,还有?你。你叫我如何能放过?他。」
霍娇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。
原来怒到尽头,人只想笑出声来。
他去拉她:「你笑什麽?」
霍娇推开他:「你想知道,你弟弟是如何喜欢上我的吗?」
「隆佑三年,我和阿耶去给你家送吃食,那是一个?很冷的冬日。」霍娇苦笑:「我们在你家中?,看到了倒在血泊中?的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