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景声要吞吃这里,还得让所有人都看见。
他明白,周合一定会应下。
在外人看来,周合行事温吞和缓,与他达成一致是件再轻易不过的事。
事实并非如此。
周合相当固执。
一旦为某事贴下标签,绝不会轻易更改,它的发展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。一旦有所偏离,他宁可削足适履。
接下临风的邀约,他绝无可能置之不理,每一步都必须由他首肯。
在城中村的地基上建起新城,是最完美的规划,周合绝无可能放过这个机会。
“你先进来。”
周合让开位置,他抽烟抽得很快,这一会儿工夫,已燃了第四根烟。
室内没什麽特殊的设计,二十年前的风格,沙发上甚至还搭着白色蕾丝布。
茶几上堆了不少资料,向下倒落。
裴景声无意多看,只是随意一瞥,扫到一张相片和印着信托字样的纸张。
他跟着周合在餐桌旁坐下。
两人身量都很高,田园风的桌椅令人略显狭促,不得不将椅子偏开一些角度落座。
餐桌上摆着烟灰缸,堆满了,周合把它拉向身前,将第四根烟碾灭在里边。
“稍等,我去倒下烟灰。”
他把烟灰缸洗净,留在厨房台面。
回来时身上烟味淡了点儿,他又恢复往常的模样,与裴景声有来有回地确认起可行性。
这场小型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,最後,周合磕出烟盒中最後一根烟,竟然有些急切:“最快什麽时候能拆。”
“年後,安置区还要谈,有些人不认钱。”
“嗯。”烟落在桌面,周合看向餐边柜上的台历,向後靠,“快过年了……”
在此之前,他已独自过了十多个年。
不少人邀约他,牺牲阖家欢的时间奉承讨好,周合一概回绝了。
他走出门,从早走到夜深,听新年钟声敲响,人群欢呼後散去,天亮得很快,周合还没从年轻人的欢声笑语里回过神来,新一轮烟花便偷摸地升起。
大白天的,只能听见炮响。
罗闵半岁时,他在家里陪孩子过了第一个年。
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,罗闵怕响又新奇,两只手抓着耳朵边,泪眼朦胧地看。
周合单手抱着他,只能堵住他一只耳朵,站在阳台上喊罗锦玉快来帮忙。
罗锦玉搓热了手,捂住孩子另一边耳朵。罗闵的手一边一个牵着大人的小指,又呆又乖地看火树银花满天星河。
那晚上,周合和罗锦玉冻得直打哆嗦,罗闵都不肯回去。
罗闵十二岁那年,全国城区禁燃烟花爆竹,周合回到那个小县城,跟着警车跑,没落下一场私自燃放的烟花,警察把他带回警局,他就再一次报案。
为什麽还是没找到他们?他花了很多钱请人在全国各地打听,什麽罗锦玉方金玉刘佳玉,他通通见过了,为什麽还是没有找到?
每年不计其数的人消失,但不是没找到的,怎麽就不是他周合找到了?
老警察记得他,语重心长地说,她把你们合照都烧了,还找什麽呢!
周合从怀里掏出那张百日照,那我的孩子呢,他是记得我的,他已经会叫爸爸了,我的孩子怎麽办?
周珏怎麽办呢?
现在的罗闵又该怎麽办呢?
就在自己身边,怎麽那麽久才找到呢,怎麽那麽久才见面呢。
他从城中村出来,开车回到那个家,十多年後仍然维持着原貌。
周合燃烧了一路的怒火,誓要烧毁一切的怨与怒,在跨进家门时瞬间抽空。
他跪在冰冷的地板,头深深低在地面。
无尽的悲愤只化为一句话,为什麽?
罗锦玉骗了他,将他视作谁的替身都算了,将他瞒一辈子又怎麽样?
可她凭什麽带走没有丝毫相像的孩子,用私欲抚养他长大。
偏偏又是在他们相遇前死去,偏偏是她的死让他们重逢。
罗锦玉该死,她留下的骨灰都该被炙烤到连灰烬都不剩下,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。
可她偏偏留下了什麽,留下她的爱与怨,留下她与替代品生下的赝品,把无法言说的滔天的痛楚留给她最亲密的人。
周合希望罗闵是恨她的,希望他永不回头,跑得越远越好。
可为什麽,他也被一同抛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