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阮岘不仅没有被对方的笑容和可爱的小兔子吸引,反而窘迫地扎在霍诤行的怀里不肯擡头。
刘熠努力同他解释:“小岘,这里是疗养院,外面的人是负责照顾你的医生和护士,他们都是霍先生的朋友,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“对对对!”陈哲附和说,“阮先生您放心,老板给您签的最高价位的疗养协议,他们……”
“陈哲。”霍诤行冷冷地打断他,“刘医生,麻烦你和陈哲先下去,我单独和他谈谈。”
刘熠没有异议,与陈哲一起下车,没敢走远,就等在车外。
车内,霍诤行擡起阮岘闷得发红的脸,捋顺他额前的乱发,问:“为什麽不想下车?”
阮岘垂眉顺目,颤抖的眼睫却泄露了内心的慌乱,“……害怕。”
“就不怕我?”霍诤行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,阮岘不顾他的冷淡,堂而皇之地对他施以“暴力”,丝毫看不出害怕的情绪,这回怎麽反倒害怕外面那群笑脸人了?
阮岘闷闷地说:“怕别人,不怕你。”
说完後更耍赖了,紧紧圈着霍诤行的脖子,脑袋搭在他肩膀上,跟那些闹起脾气来就不愿意上学的孩子似的。
霍诤行感觉自己被一只单手就可以制服的小动物绑架了,他有的是办法将阮岘从身上掀下去,但他没动,只是擡起手,逗弄似的捏了捏阮岘小巧柔软的耳垂,看到阮岘敏感得瑟缩,扯了扯嘴角。
“你很奇怪。”他低声说。阮岘听到了,偷偷看他。
霍诤行没再说话,阮岘也不问他是什麽意思。外面的人都在着急,车里的人却在搂搂抱抱。
霍诤行从前多麽抵触阮家人,如今也像是被打磨得没有原则了,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阮岘无缘由的亲近,甚至察觉出气氛安静到有几分安心。
似乎从那一晚收下阮岘给他的生日礼物开始,他就中了某种隐形的糖衣炮弹,阮岘剥离了他用以防守的盔甲,让他一直以来对于阮家人的警觉逐步失灵。
这令他感到不适,但又无可奈何。
眼看阮岘下一秒就要睡着,霍诤行只能狠心揉了揉他的侧脸,硬生生将人揉清醒。
他用手贴着阮岘脸颊的软肉,声音低不可闻,哄骗一样,“下车吧,疗养院很安全,我保证。”
阮岘不出声,霍诤行盯着他的脸看,发现他害怕得快哭了。故意看不到似的,霍诤行只说:“听话,我会经常来看你。”
“……真的吗?”阮岘忍着眼泪问。
“真的。”霍诤行回他。
轻飘飘的一则保证并不能安抚阮岘浓重的不安,但他无法继续质疑霍诤行,如果连霍诤行都不值得相信,他该怎麽办呢。
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,但阿桃不见了丶医生护士忙着帮他转院丶刘医生说疗养院很好……种种迹象表明,他的父母,很可能不要他了。
不听话的孩子,真的会被丢掉。他不止一次领悟过这番道理。
霍诤行算是接收他这个麻烦的人了吗?阮岘得不出结论,但也害怕自己一味任性,会令人厌烦。
如果霍诤行也烦他,丢掉他……阮岘心跳得极快,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感到慌乱和窒息。
除了听从安排,他其实别无选择。
几分钟後,阮岘下了车,等待许久的医护人员立刻围住他表示关切。周围的人都在热情地欢迎他,他却只将眼神黏在人群外的霍诤行身上。
陈哲附在霍诤行耳边说了什麽,隔着不远的距离,霍诤行与他对视片刻,终于还是上车离开了。
汽车离开的一瞬间,坚强了好几分钟的阮岘崩溃地抹起眼泪,哭也没有声音,他知道哭得声音大了烦人,妈妈说过的,没人喜欢爱哭的孩子。
可他忍不住。他太任性了,不跟妈妈回家,被妈妈丢了,现在霍诤行也走了,虽然霍诤行说会来看他,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麽办,疗养院看上去很好丶很贵,他需要待在这里多久,难道和从前在家里一样,一直一直等着人来吗?
真的会有人为他来吗?他只是个小废物啊。
看他哭得天崩地裂,一旁的刘熠心酸归心酸,也知道霍诤行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,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过分要求。阮岘哭,他只能陪着,别的什麽也做不了。
接下来的治疗,必须靠阮岘自身的意志力撑过去。
分给阮岘的院落距离治疗中心最近,去哪里都方便。霍诤行花了大价钱,HC也有意讨好,为阮岘提供服务的人员和设备都是最高级别,刘熠想借此安慰阮岘,又觉得他未必能懂。
第一天主要适应环境,刘熠陪阮岘在院内逛了一圈,告诉他那是松鼠丶那是孔雀,吃过午饭,又带他去锦鲤池边喂鱼。
阮岘哭过後始终闷闷不乐,盯着一处放空,脑子里只记得霍诤行说会经常来看他。
虽然每个病人都配有轮值护士日夜看护,刘熠还是选择睡在阮岘房间里的陪护床上,生怕他今天受刺激太大突然发病。
晚上临睡前,护士甜甜端来养气滋补的安神汤,安慰哭得双眼红肿的新患者,“没关系的,我们都会陪着你。”
阮岘没有回应,也不肯喝汤,躺在床上,每隔几秒便机械地眨一下眼睛。
甜甜无可奈何,将小黄人玩偶放到他枕边,弯下腰,轻声道了晚安。
长时间的沉默过後,阮岘看着天花板上充满童趣的星星灯,低声问刘熠:“爸爸妈妈,不要我了吗?”
刘熠沉默片刻,斟酌着回答:“他们只是太忙了。”
阮岘翻过身,面朝着他,用那双黑色的瞳仁盯住他,又问:“霍诤行,还会来吗?”
刘熠移开视线,不确定地说:“会吧。”
阮岘又翻过身,背对他,像是睡了。
刘熠松了口气,安心地躺回去。
郊外的夜似乎更黑沉,远处树林里的布谷鸟在黑夜里唱起歌,窗外的风卷动檐角的风铃。
松散舒适的环境里,刘熠轻易便睡了过去。
在外面客厅守夜的甜甜放下手中的书,走到卧室门前,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