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状,兰沉惊掉手中羹匙,忙不叠拦下说:“陛丶陛下,此乃小事,传出去岂非说陛下滥杀无辜。”
他如今执掌凤印,行皇後之权,按燕赫所言,张文彦的确以下犯上了,可区区口角之争就杀头,这有损天家威名,难免有人借此小题大做给燕赫添堵。
着急忙慌间,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为燕赫考虑。
“为何手下留情?”燕赫强调道,“孤不想你顾及太多才给了权力,既然受了委屈,又为何忍着?”
兰沉敛起目光,心想口角罢了,这并不委屈,如今他得到了权力,权力也赋予他安全感,所以他更需谨慎行使,他无法想象,倘若失去了权力,他谈何资格对抗兰玉阶?
他示意朝歌离开,听见殿门阖上後,他叹了口气道:“微臣不想这样做,会有损陛下声誉。”
殿内静默半晌,燕赫闻言眸光蹙了蹙,未料他竟为自己着想,顷刻间,眼底的阴郁浑然散开,化作一片沉静。
他其实清楚兰沉表面风平浪静,实则睚眦必报,一旦出手绝不会留下把柄,若当时有办法对付,恐怕张家这会儿都吹起唢呐了,他相信兰沉有手段处理,也依兰沉所言不处置了。
既然兰沉想让他做个明君,那他日後再名正言顺找人杀了。
燕赫拾起长箸夹菜,“都听你的。”
兰沉悄然看他一眼,见他眉宇间的阴郁散去,方才胃口还欠佳,这时似乎都好起来了,看来自己猜得不错,果然他的不悦是关于调查的事,也庆幸没追问张文彦冒犯的话,否则更难解释了。
翌日,兰沉出宫和秦伯暄碰面,去见了被看管起来的学子,如他们所想,李锦司被杀後,尸体曾在避暑山庄停尸数日,但很快被转移至酒馆的停尸房,当时兰玉阶让司家相助,从国子监调学子所用,为尸体防腐,至于用途为何,学子不得而知,只是听从命令行事罢了。
从看押地回到金陵城後,秦伯暄的眼线便传来消息,说李锦司一家在除夕暴毙身亡,死无对证。
而除夕当晚,兰府门庭若市,宴席上的衆人都能互相作证,即使怀疑兰玉阶或萧烨廷,都没有证据直指他们。
尸体和学子成了目前唯一的优势,但他们却生了不安,毕竟尸体丢失後,兰玉阶并未铺天盖地找过,那其中目的到底何在?
回宫时,得知燕赫还在御书房议事,兰沉去了趟鸿学馆,如今兰英有贴身侍卫护送,连萧时宇都难以接近,但暗藏的危险还未消除,他总是提心吊胆的,好比此刻,他见到了萧烨廷和兰玉阶出现在鸿学馆前。
当真是冤家路窄,兰沉腹诽。
兰玉阶在人前一如既往,像高不可攀的翩翩君子,永远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,让人无法识破僞装下的面目。
兰沉不欲虚与委蛇,可偏偏萧烨廷为他们制造了相处,斜阳落日下,两抹身影立在檐下,相视无言。
“云泽。”兰玉阶柔声唤道,“你还没想好回来吗?”
春猎在即,兰沉短暂容忍他的阴魂不散,态度疏离道:“不懂兰大人所言。”
一句称呼,足矣表示两人的立场。
兰玉阶也不恼,自除夕後,他就看清当年的兰沉已不复存在,之後他对外称病,本想让眼线打听兰沉有没有告状,结果发现宫里的眼线竟被燕赫悄然肃清,只能寻机让莫桑与入宫查探。
年後他借病闭门谢客,燕赫不曾为难兰氏,说明兰沉瞒住了,也让他一时心软,想再给兰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。
然而,此时此刻的让他大失所望,多年栽培竟成白眼狼,不惜攀附权贵,宁愿沦为帝王身边的俗物,毫无价值可言了。
当真是失望。
兰玉阶这次并未逗留,连寒暄都没有,只是静静凝视兰沉良久,最後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道:“你想清楚就好。”
说罢甩袖而去。
兰沉目送着他离开後,连忙带兰英回宫,一刻都不想逗留。
抵达长乐殿後,兰沉命人取来磨刀石,悄悄至廊下磨起了匕首,他实在不安,尤其是见过兰玉阶後。
察子寻到他时,见他熟练磨刀的样子一愣,难以想象平日冷静自若的公子私下竟有这般喜好。
兰沉也懒得瞒着,任由令人牙酸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,听着察子回禀有关何永杰入狱期间发生的事。
听完禀报後,兰沉联想司言庭的种种反常行为,惊诧之馀,更多觉得兹事体大,务必要和燕赫商讨。
天幕深蓝,入夜前宫道的寒风依旧刺骨,刮得他脸颊生疼,直到他抵达太极殿,率先看见殿门前站着的苏公公。
瞧见来人,苏公公就想起昨夜没说的话,迎上前正想寻机相告,不料被兰沉抢先一步打断问:“苏公公,我有急事见陛下。”
苏公公少见他这般行色匆匆,猜想应是比自己的事更重要,只好搁置後进殿通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