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真正的赤子之心,一生除了母亲,只有两个朋友,她将王若芙与萧令佩视作她在人间最後的亲人。
她怎麽能接受亲人的猜疑算计?
林世镜想通一切,只觉得萧颂这一箭毒心,下手太狠。
但凡他不杀楼凌,或者不用这样的招数杀楼凌,王若芙和萧令佩都不至于与他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。
林世镜抱着王若芙那副清瘦的骨头,罕见地在她面前冷了脸色,凛然道:“若圣上不仁,也休怪我们不义。”
她见了他这模样,却觉得新奇,先摸摸他蹙起的长眉,再碰碰他抿紧的唇,狐狸般的眼睛闪着水盈盈的光,末了轻轻啄吻他眉心,小林元帅那点儿凛冽的血气便消弭殆尽了。
“我们元帅,”王若芙勾着一缕明丽的笑,“动杀心了?”
她自破了太极殿之祸的心魔後,整个人愈发舒展,像是压在心头的担子通通消失了,明艳不可方物,比起以前忧郁哀愁的小阿芙,简直脱胎换骨。
林世镜知道,她重活一世,到此处,才真真正正地算是“找到了自己”。
他在她玲珑鼻尖落吻,“在你面前,把‘杀’字去了。”
王若芙手指点点他眉心,“你这风流劲儿一阵一阵的呢?”
林世镜两手向後撑在榻上,眉目带笑,天生多情的桃花眼会勾人似的,“可惜第一次成婚至今快十七年,和我家妹妹待一块儿的日子满打满算五年多,再风流也是无处可用。”
“你没听过秦少游的词?”王若芙随意拢了头发,青丝如瀑,尽数落在林世镜胸膛,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?「注」”
“此等神仙境界,我这俗人还是算了。”
林世镜解了王若芙第一颗衣扣,白皙肌肤隐约衬着金色的细链子,勾着人无限遐想,只想顺着那细链子的尽头往下探,末了,碰到一枚烫极了的玉。
王若芙见不得他衣冠楚楚装大尾巴狼,迷迷糊糊间,伸手拨开他衣襟,贴心口藏着的那枚长命锁瞬间垂下来,打到她浮红秾艳的嘴唇。
那两枚一模一样的长命锁撞到一起,贴得紧紧的。灯花摇晃,红烛落泪,盈盈堆积。
林世镜伸手,与她十指相扣。磨过她掌心的那道疤,以及断了又接续的生命线。
“知不知道十三年前,我为何一定要走?”王若芙忽然问他。
这等关头……林世镜擦去她额上的一滴汗,倒也有闲心与她叙旧,“不是要找重活一世的意义吗?”
不是要去实现你的理想吗?
王若芙笑了,“是,当然是。”
她半挺直了腰,靠近他耳边,“还因为……当时我感受过爱,所以才敢去冒险。”
爱。
彼时还有谁能给她爱呢?
林世镜猝然一震,紧紧拥住了她,心头软得说不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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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武十四年冬月初十,安国长公主萧令佩策马自燕然关归来,满城百姓纷纷夹道欢迎。
公主朱红宫装,戴点翠花冠,垂下九缕珍珠,乘坐厌翟车,自神都南门,穿越玄武大街,从神武门入太极宫。
光华耀目,直叫人不敢逼视。
百官阵列各怀心思,惟有列于最前方的一人,盼星星盼月亮,盼得一行眼泪三千尺,才算是将他冷酷无情的公主殿下盼回了宫。
公主未至,地官尚书齐策已然躬身下拜。
“臣齐策在此,恭迎长公主凯旋!”
公主高坐车辇之上,垂目赏他一眼:
“齐卿平身。”
公主回宫,先在太极殿受圣上召见。
萧颂高坐丹陛之上,俯首道:
“安国。”
公主出列,执笏,却不拜,竟以平等之姿,大逆不道地直视圣上,唤了一声:
“兄长。”
圣上良久无言,一对立于权欲巅峰的天家兄妹便这样僵持着,硝烟无声,弥漫在整座神都。
冬月末,圣上携公主与诸臣啓程,赴桓山。
与此同时,遥在秀阳关的林世镜与王若芙也无声无息到了桓山脚下,仰望着这座冲天入云的肃穆山峰。
山体绿得太浓,近乎墨色,四周云雾如绸带,恍惚间似书中写的仙境。
桓山太高了。高得总会令人有种错觉,但凡登了桓山,便有通天之能。
王若芙环顾四周,无端感慨: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
一切的终结,全新的开始,就在这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