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,陆世期撞上了一个热热的胸膛:“怎麽走路的!……”他骂骂咧咧地擡起头,对上了一双幽深的漆黑瞳眸,马上心虚的低下了头。
陆案和蔡宁卿只顾着操心老爹,着急忙慌地赶上来,在看到眼前的人时,也吓了一跳:“你怎麽回来了?”
陆青没有回答,而是抓着陆世期的左手腕,看着瘦骨嶙峋的枯腕上缠绕的白纱布,语气似要凝成冰:“谁给我解释一下?”
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宠着长大,陆青在家里一向霸道惯了,此时他的话像是一支冰箭,嗖地射到面前的三人身上,三人心底发寒,一时没人敢接话,连一向嘴硬的陆世期也难得憋红了脸。
一向冷清的陆家客厅,今天热闹了起来。陆世期倚着两米长真皮沙发靠背,左手边依次坐了蔡宁卿和陆案,对面的懒人沙发上坐着板着脸的陆青,他双臂搭在叉开的腿上,双手在眼前搭成座小山,一双漆黑的眼,没有丝毫温度地来回审视对面的缩成鹌鹑的三人,三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,战战兢兢。
窗外晚霞像是怒放的花,染红了半边天,客厅内的家具也染上了浅浅淡淡的橙红。陆青的视线最後停留在靠着沙发靠背,佯装镇定的陆世期身上,淡淡开口:“说说吧,为什麽要割腕。”
陆世期盯着空气中在橙红夕光中跳跃的细小浮尘,沉默许久,慢慢开口:“我最近老梦见你奶奶。”
陆青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疼,但依旧注视着他,没有说话。
“她说她现在住的地方天气很好,四季如春,早晨推开窗,就可以开到漫山遍野怒放的野百合,阳光总是那麽柔和,云格外大朵,天也格外蓝,再也没有恼人的漫长夏季,再也不用和无孔不入的湿气作斗争。”
“她还说这里的食物很好吃,每天都可以去摘新鲜水果,很多水果,我这辈子都没见过。家後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,溪里的鱼怎麽抓都抓不完,烤鱼只需要撒点盐就很鲜美。”
“那里的人也很好,大家都对她很友善,她交了新朋友,每周都跟他们出去聚餐,有时候还会去海边丶去爬山。她说,她最近还学会了跳伞,从三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,像只自在飞翔的鸟,只是落地时,怎麽都站不稳,腿肚子都在打颤。她让我放心,她现在过得很充实,生活得很幸福。”
陆案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:“妈过的这麽好,那您为什麽还要……”
陆世期摸了把鼻子,说:“我知道她这是想我了。”
顿了顿,他继续说:“我每次去外地出差,你妈跟我通电话,都会和我分享每天发生的事,说起下班路上遇到的美丽晚霞,说起天上一朵鲸鱼形状的云,说起春天开放的第一朵花,说起中午吃到好吃的鸡腿……她总是不停地说丶不停地说,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切分享给我。”
说到这里,陆世期吸吸鼻子,仰头看着客厅的水晶灯,声音哽咽:“一开始,我还以为她只是话比较多,後来我知道她说这麽多,只为表达一个意思,就是:她想我了。”
我看到美丽的风景,吃到惊艳的食物,遇见有趣的人,只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你。
不为其他,只是因为我想你了。
陆世期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,声音轻飘飘的:“其实,我也很想她,她不仅是和我相濡以沫的伴侣,还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“她在的时候,我总觉得日子过的很快,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。她走之後,我每天数着时钟过日子,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,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几十年。”
“你说同样是一天的时间,现在怎麽会变得那麽漫长呢。”
他老了,头发已经全白了,因为不爱吃饭,一向壮硕的身体,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一副伶仃的骨头架子,瘦骨嶙峋的手腕,像是一用力就能捏碎。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奶奶在世时买的,现在已经太过宽大,白色T恤套在身上,被风吹起,鼓胀起来,像是藏了一只鸟。
陆青原本有满心的怒气,但此时,看着眼前的老头,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,一旁的蔡宁卿和陆案不知什麽时候,早已泪流满面。
最後,他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:“那也不能想不开,你忘了奶奶临终前怎麽说的。”
“记得,怎麽不记得呢。”
“她说,她要我快快乐乐丶好好的过,她不想看我孤单一人,如果可以,就再找个老伴儿陪着我。”
陆世期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,随後又苦笑一声:“她那麽小心眼,那麽爱吃醋的一个人,竟然还劝我再找个老伴。”
“可是,她不知道啊。我也想好好过啊,但是不知道为什麽,她离开後的每一天,我都觉得过不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