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西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有夥计从饭店里走出来,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,又撑起一把伞。
那伞下闲云野鹤似的坐着个人,端一只茶盏。
正是林连雀。
艾西礼後知後觉,这家饭馆门口挂着的正是林记商号的暗绿绣眼鸟。
当初正是林连雀将夏德里安介绍给艾西礼,林记商号生意做得广,两人相识并不奇怪。
他又想起,刚到朱雀坊时,来接他的那个文雅夥计说过:最近坊内几家商号有些冲撞,各家都盯得紧。
如今看来,林记商号赫然也在风波之中。
夏德里安看着楼下的阵仗笑了:“林老板挺威风啊。”
艾西礼看着楼下人五人六的林连雀,评价道:“演技不错。”
林连雀这个时候出现在朱雀坊,很可能是故意找的时机——别的不说,哪怕此时此刻下头立刻打起来,看在交情的份上,艾西礼也得出面搭把手。
更别说还有夏德里安。
艾西礼把瓜子收拢好,放进衣襟口袋,而後起身,夏德里安见状问:“干什麽去?”
“看热闹。”艾西礼道。
“看热闹要配瓜子。”夏德里安道,“这瓜子带糖,放口袋里发黏,该吃就吃,不够我再给你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艾西礼点点头,“老师慢慢坐,您身上有伤,就不要下来了。”
“行。”夏德里安笑了,挥挥手,“看你表演。”
林连雀坐在饭馆门口,跟对面人群领头的交涉着什麽,艾西礼下楼的时候正听见一句:“……咱们和气生财。”
对方骂了一句话,艾西礼听不明白,站到林连雀身後问:“他说什麽?”
“说你没妈。”林连雀闲闲道。
艾西礼听完平静道:“很美好的祝福。”
“怎地,给你骂爽了?”林连雀瞥他一眼,只见艾西礼正在吃瓜子,惊了:“我去,你什麽时候开始吃这玩意儿了?”他眼神好,一眼看出那是剥好的瓜子仁,“谁倒了八辈子大霉愿意给你做这种事——”
接着他就瞥见了二楼的夏德里安,红发美人和他视线撞上,笑眯眯举了举杯。
林连雀:“……得,当我什麽也没说。”接着拍拍艾西礼的肩,“不容易啊兄弟。”
“演技收一收。”艾西礼道,“我和老师一进朱雀坊就有人跟着,你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。”
林连雀嘿嘿一笑:“兄弟是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,你这不刚好顺路麽。”
艾西礼嚼着瓜子,看向对面黑压压一大群打手,“怎麽处理?”
“和气生财,和气生财。”林连雀说着撑起下巴,他穿着青绸衣料,这种布料裁出来的袖子晃晃悠悠,穿在身上有种猫一样的潦草懒散。
“有钱听佛经,没钱别拼命。”他说着看向对面,“我说这位朋友,大家都是贱命一条,亚历山大城那麽多条大街哪儿都能曝尸横死,干什麽非死在我这儿寻晦气?”
对面登时怒了,爆出一阵远东方言,好像是广州话。艾西礼会一些粤语,但是并不流利,他听着对面的叫骂,从口袋里掏出瓜子,边吃边在嘈杂中提醒林连雀:“圣城不允许流血,悠着点。”
“吃你的别打岔。”林连雀低头喝茶,不着痕迹地堵他,“正装逼呢。”
艾西礼:“你有多少把握?”
林连雀:“说不准,现在正是关键时候,就看谁装得过谁了。”
艾西礼嚼着瓜子,“那你多拖一会儿。”
“怎麽?”林连雀低声问他,“你受伤了?夏德里安没护着你?”
艾西礼:“吃得有点撑,现在不太想动。”
林连雀看起来特别想把茶泼他脸上,忍了忍,扭过脸继续和对面扯皮。
艾西礼听着双方夹枪带棒地交涉,说到底还是生意场上的事,谁抢了谁的单子,谁又劫了谁的货。
虽然亚历山大城有戒杀令,但是他听说过远东人动起手来的本事,杀人不见血,即使不杀人不见血,废掉半条命也不在话下。更何况整个亚历山大城乃至西大陆都惦记着朱雀坊的金子,哪怕今天真的死了人,估计也会被遮掩下去。
艾西礼盘算着待会儿要是真的打起来,是先开枪还是先把林连雀拎走,他没怎麽见过林连雀动手,对方好像是有一些除了算账之外的傍身本事——
他正在走神,却见身边的椅子突然就飞了出去,正朝着对面领头人的脸,被对方的夥计用伞挡住。
只见突然变得力拔山兮的林连雀拍拍手,挽起袖子道:“发财的路你不走,那就别怪我关门放狗了。”
对面哼了一声,冷嘲热讽道:“林老板最近忙着走货,谁都知道林记商号大半人手都派了出去,不现如今过是叫了个小白脸过来撑场面,还关门放狗——林老板真当自己是二郎神呐?”
“真金不怕火烧,是不是小白脸您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。”林连雀说着看向艾西礼——
没人理他。
两边骂架用的大多是广州话,艾西礼的粤语普通对话还可以,骂人就听不太懂了。他正漫无目地神游,突然察觉到周围静了下来,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。
他回忆了一下方才这帮人的谈话内容,看看跟他疯狂打眼色的林连雀,又看看楼上笑得不行的夏德里安。
他把瓜子咽下去,想了想,说了个字。
“汪。”
作者有话说: